“每年我们都可以向将军你提供不少于十万斤的生丝,”陈惇道:“将船停泊到指定地点,让将军你的人验货,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互利共赢。”
    徐海心中大喜,面上却龇着牙花道:“……三十两是不是太高了?国内生丝是一百斤十五两的价格……”
    看陈惇眼中露出的淡淡鄙视,徐海倒也不羞惭:“没办法,这穷日子过惯了,一直没阔过。”
    陈惇就道:“将军你要知道,生丝被浙江海商垄断了出口,他们卖给王直的价格是国内售价的七八倍,而我们只卖给将军多一倍的价格,是因为我们打着织染局的旗号,这些海商还不敢跟织染局过不去,但将军获利,受损的就是我们织染局的商人。明明可以卖出去一百两的价格,却只要二十八两……将军还觉得理所应当吗?”
    其实陈惇说的也是半真半假,但骗徐海还是足够了。
    主要是苏州本来就是东南最大的纺织之地,织工最多,织机最发达,纺织业最繁荣,对生丝的需求量也最大,所以许多商人看到有利可图,就大量购进生丝,想要悄摸摸来一次囤积居奇。
    但很不幸的是,还没等这帮商人操纵起生丝的价格,就遇到了孙太监下江南的事儿,一下子纺织业受到重创,织工下岗,织户关门,最开始的时候丝绸行情见涨,因为织商是逼不得已被迫提高成本,提高售价,所以生丝行情也上涨,涨到了二十二两一百斤的价格。不过还没等这些商人弹冠相庆,苏州就进入了大萧条时期,这个时候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丝绸滞销,不仅丝绸的价格降到二两一匹,连生丝和丝锦、丝绵的价格也跌破最低,这些囤积了大量生丝的商人是后悔地恨不能剖腹自尽,生丝恨不能贱卖了,但那个时候陈惇并不知道会有今日和徐海谈判的一天,反而是邵芳心有成算,用八两一百斤的价格买入了五十万斤生丝。
    就这还让那些缲丝大户和囤积的商人趋之若骛呢,等到陈惇找到邵芳,他就很痛快地卖出了二十八两的价格,但他只给陈惇卖了五万斤,剩下五万斤是他找了织染局的织商,大家手上或多或少都有生丝,一起做成了这笔生意,大家都获利了。
    所以大家都赚,邵芳也赚,织商们也赚,官府也能拿二两的差价,徐海就更赚了。
    徐海飞速盘算起来,王直的生丝生意越来越做不下去,因为他不想再被海商坑了,但他没有其他进货的渠道,最后只能断绝这个生意——而现在官府却为了拉拢他徐海,绕过海商,用织染局的名义每年给他提供十万斤以上的生丝。
    有了生丝,他在日本就炙手可热了!那些大名、诸侯们会为他手中的生丝而疯狂,而他也可以用生丝向那些诸侯购买火枪火炮,壮大自己的队伍了!
    想到这里,徐海不禁露出了贪婪之色:“……每年十万斤不够,我要二十万斤!”
    “没有。”陈惇直接就拒绝了:“将军不要得陇望蜀。”
    他说着就看了一眼王翠翘:“……夫人,您跟他解释一下什么是得陇望蜀。”
    王翠翘掩口一笑,对徐海道:“说你贪得无厌呢!”
    “贪得无厌?”徐海哈哈道:“二十万斤生丝对织染局说都是小意思,他们要真心谈判,怎么会拿不出来呢?”
    陈惇却道:“织染局是皇差,每年做平天地合账,账目都是上交的,你以为那么好糊弄?”好糊弄的话沈光德这么一个手段高明神通广大的商人都被逼死了。
    如今织染局跟西洋商人贸易,账目更是被盯得死死地,宫里就等着织染局每年给他带来三四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呢,这生丝采购的项目,更需要严密合账了。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陈惇心道,我们多给你十万斤生丝,你赚来的钱用来壮大自身,到最后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徐海见陈惇只答应十万斤,倒也不恼,心内喜滋滋地,能有十万斤的生丝已经利润很大了,还提着脑袋抢劫干什么?
    就在他打算同意陈惇所说的,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按兵不动——却听陈惇道:“十万斤生丝,二十万两白银,难道还换不来叶麻的人头?”
    又提起了叶麻,徐海面色一沉:“你们还想要叶麻的人头?”
    “将军,其实这事对你更有利,”陈惇用蛊惑的语气道:“叶麻桀骜不驯,不听你的话,你若任由他出走,动摇了军心也就罢了,更会动摇你的基础……你倒不如用他的人头来跟朝廷表功,顺带把他手下那群大大小小的头目一起绑送给朝廷,这样朝廷记你一功,将来招安啊和谈啊什么都能拿出来说,都好谈……而且那些头目一走,剩下都是不知所措的人,还不好安抚吗?”
    徐海眼睛一亮。
    叶麻难对付就罢了,主要是他手下那一帮人天天摇旗呐喊,对自己不服——如果将那三五十个人绑起来交给朝廷……所谓鸟无头不飞,叶麻和他的小弟们都不在了,还怎么拆伙?
    徐海心动了,却道:“……我再想想。”
    陈惇却心道,没有先遣队战败,你就不会和谈;同样的道理,叶麻的人不给你一点刺激,你也不会下定决心。
    窗外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原来外头甲板上正在进行相扑活动。
    陈惇看了几眼,徐海就哈哈道:“船上活动少,都是孩儿们在玩乐。”
    两人又喝了几杯,徐海才在王翠翘的服侍下离开了,陈惇就走到甲板上去看——他现在人身自由了,总算可以活动活动了。
    甲板上的相扑运动正到兴头上,不过这时候不叫相扑,叫“角抵”或者“争交”,不仅有男人参赛,更有女流加盟,是颇受欢迎的一种大众娱乐形式。
    在宋朝的时候,相扑这项活动非常受欢迎。当时坊间出现诸如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等一批女相扑竞技高手,堪称京城开封的一绝,是最能吸引看客眼球的一项娱乐表演。宋仁宗就因为爱好女子相扑而被司马光上书《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劝谏。
    这项活动一直延续到了明朝,南方有“浪子相扑”,即清明踏青时在郊外摔跤,只不过大都是流于形式,不像宋朝那样“裸身相戏”。
    陈惇看到两个一米四的大胖子互相摔打着,问了才知道这俩人就是日本人,在日本也是专门的相扑手。他们的动作似乎充满了娱乐性,分外滑稽,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他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匆匆从他面前走过。
    他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王翠翘的贴身侍女兰儿抓住了这女人:“阿红,辛五是不是又去找你了?你别怕,我带你去见夫人……”
    “不是辛五……”这女人低泣道:“是叶二……”
    两人匆匆离去,然而这女人红色的头巾却被海风吹落,恰巧落在了陈惇脚面上。
    陈惇捡起红巾。
    他知道这女人是谁了,应该就是让叶二和辛五郎争风吃醋在甲板上打斗的祝红。
    他慢腾腾闲逛了一圈,来到了辛五郎的船舱之外。往常辛五郎这里肯定有守卫,但今天大家都被相扑活动吸引了,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而他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里头气喘如牛的低吼声,还有女人娇媚的喘气声。
    陈惇呸了一声,将手里的红巾挂在了窗户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这一觉睡到天亮,陈惇精神不错,出了船舱却感觉气氛不同寻常,众海盗完全没有往常大呼小叫的样子,都在窃窃私语。
    陈惇就问原先看守他的小喽啰:“出什么事儿了?”
    这喽啰“哎呦”了一声,道:“昨晚上闹了好大的事!叶二持刀闯进了辛五郎的屋里,还把人砍伤了……大将军正在发落他们呢。”
    陈惇也作出惊讶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知情:“什么原因?”
    “说是为了祝红那女人,呸,红颜祸水!”这喽啰道:“上次这俩人打架,就是为了她!”
    不一会儿叶二披头散发地被推了出来,绑到了桅杆上。
    “啊——”这喽啰捂住了嘴巴:“大将军要把叶二做肉干了!”
    船上的刑罚还是花样很多的,比如陈惇已经见识过的“船底拖曳”,再比如眼前这个所谓的“肉干”,就是将人绑在桅杆上,任凭风吹日晒,最后任由这个人风干成一堆烂肉。
    陈惇就站在桅杆下面,刚好能看到叶二暴凸出来的双目,因为他还不是直着吊起来,而是倒吊在桅杆上,像是个倒置的基督十字架。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陈惇摆开架势唱道:“……这一班武将哪个有?还有诸葛用计谋。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
    “若是兴兵来争斗,曹操坐把渔利收。”陈惇回身一转:“我扭转回身奏太后,将计就计结鸾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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