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浔阳县城水患肆虐,灾疫袭城,又有熙河路安抚使遇刺案爆发,上级监司于长江沿岸七城十六县,设卡阻截,逐一盘查,以致江面之上舟船如蚁,阻塞不通。
    陈利侥幸抱住一块浮木漂在江面,在完全失去意识前,终于被人捞上了船。
    “堂主,看他半死不活的,新姑爷就他吧。”
    “事不宜迟,赶紧给他换衣服。”
    ……
    已经躺尸的陈利,被薛家奴仆抬到哨卡,管事和小姐出面,称新姑爷突染瘟疫,希望优先过卡,赶去江宁就医。在一番银两打点后,吏卒头目示意薛家八艘商船先行通过。
    可就这时,浔阳县尉高子承忽然叫停。
    “慢着——”
    他见前边女子身影眼熟,上前一看,果是旧乡怨隙,不由横插一杠:“却不曾听闻薛家有这样一位姑爷,薛二小姐怕是说笑吧?”
    薛家小姐看着高子承不说话,管事江樵代她答道:“新姑爷还未与小姐成婚,便突染疫疾,所以现下急欲江宁寻医,待姑爷身体康复,再回钱塘完婚。”
    丫鬟路小锅质问道:“我们走货运粮,又无作奸犯科,高县尉有何凭由扣留我们?”
    高子承冷笑一声,问向吏卒:“搜到没。”
    吏卒回道:“货船上下全部搜过,所运皆为皮革米面,无有可疑。”
    正当薛家一行以为势必放行时,高子承却笑道:“我跟薛二小姐颇有缘分,它日小姐大婚不能亲临,实属憾事,以高某所见,不如小姐于浔阳喜结连理,高某也可尽地主之谊,可好?”
    小丫鬟急欲发作,却被江樵按住:“明日酉时,小姐大婚,还望高县尉不吝出席。”
    高子承大笑而去,留下咬牙切齿的薛家一众。
    ……
    ……
    傍晚时分,船上的厢房点起油灯。
    因为一场山林大火,管理员陈利意外流落荒野,在17天艰苦跋涉后,坐竹筏逃出生天,不想又遇百年洪灾,侥幸抱住一块浮木,被人救上了船。
    等他醒来时,眼前一堆人指指点点,丫鬟路小锅拉着他的手,哭哭啼啼的解释来龙去脉,希望陈利深明大义,与小姐假意成婚,待通关之后,一百两白银如数奉上,唬的陈利一愣愣的,半晌才笑了出来。
    “别闹,你们哪个剧组的,手机借我下,我给家里回个信,对了,这里是哪儿?汽车站怎么走?有没有公交?有没有吃的?给点水也好啊!”
    “……”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答的上来,叽叽喳喳了半天后,一个个从厢房出来,摇头晃脑,怪哉怪哉。
    路小锅端着食盘到船头,向管事和薛家小姐汇报:“堂主,师姐,那人吃了两只鸡,三条鱼,四盘炒翅,五碗干饭,还说我们做的难吃,要是让钱叔听见,定要拿出刀来把他分成几块。”
    “哦?他病好了吗。”江樵问道。
    “他人倒不像有病的样子,不过……”路小锅指了指脑袋,“先是没来由的大笑,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后又是大哭,什么儿子不孝穿越了,还是鬼都不知道的大齐朝,突然又咚咚咚的朝天磕头,吓我一跳。现在又是笑不拢嘴,说什么古代还玩闪婚这么刺激,我陈小二终于有媳妇了,没人听得懂他说的什么。”
    江樵紧锁着眉头:“他什么来历?”
    “说是西域归来,路遇劫匪,流落至此,听他口音,确不似中原人士。”
    “那他应下婚事没。”
    “看他还挺高兴的。”路小锅回想起陈利手舞足蹈的模样,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半晌过后,才若有所思的下了一个定论,“怕不是个傻子吧。”
    江樵沉吟了会儿,吩咐道:“你叫人把几条船都布置下,挂点灯笼,剪点彩,明天应付那姓高的。”
    “是。”
    ……
    ……
    第二天一早,陈利就爬了起来。自来熟的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加上穿越后脑袋里多了个谷歌搜索器,让他可以迅速排除疑难,寻得答案。不过有些经验,却不是搜索器可以解决的。比如第一次当新郎官,一脸懵逼的他,把大红绣球挂到了背后,从铜镜里看,像只超级忍者龟,笑的给他梳妆的女婢们连梳子都拿不稳了。
    酉时时分,晚霞流映。船厢里外灯笼高挂,高堂之上囍字红烛。
    高子承携同僚恭贺,几担彩礼放下,兵差按剑在列。而他自己,正襟危坐,既不喝酒,也不说笑,托着下巴看新人入堂,媒人唱礼。
    薛家小姐凤冠霞帔,红纱披地,举手投足,确是婀娜动人。
    至于另一位,冠帽歪斜,衣不称体,进门过堂绊了脚,夫妻对拜撞了头,惹的哄堂大笑。
    礼成之后,薛家小姐带陈利过去敬酒,本以为这出闹剧到此收场,不想这高子承却放下酒杯,瞟了眼陈利,说道:“昨日见薛家姑爷身染疫疾,瘫病在榻,怎得才一夜功夫,就行走如常,可是有欺瞒骗关之嫌?”
    此言一出,薛家小姐和江樵俱是神色一凛。
    陈利已知原委,这姓高的分明存心刁难,他组织了下语言,也学人家文绉绉的腔调说:“陈某粗通医理,小小疫疾已自治根除,不劳高县尉费心。”
    高子承没说话,手下的衙差嗤笑道:“你说懂医就懂医,我还说我能考武状元呢!”
    陈利观这衙差泪堂发黑,眼睛深陷,一看就是肾气亏虚,纵欲过度,他拱手道:“恕在下直言,观兄台肾阳亏损,气力不继,绝非武状元之相。如在下所料不差,最近兄台可有感觉心急气短,晨起乏力,夜出盗汗,时有忘事?”
    衙差一时语塞:“你……你怎么知道?”
    陈利叹道:“若在这般下去,轻则肝肾俱损,百疾缠身,重则阳寿减损,酣睡猝死。”
    衙差果然慌了:“那先生可有救治之法?”
    陈利调用了脑中搜索器资料,说道:“我给你开个方子,熟地黄七钱,茱萸四钱,茯苓、丹皮、桂枝各三钱,水煎服之,每日一副,一月可除。”
    “多谢公子!”那衙差赶紧找纸记下。
    “还有……”陈利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观兄台年纪尚轻,正是上报社稷、大展宏图之时,切莫贪恋闺房之事,贻误前程啊。”
    衙差诺诺称是,不敢造次。薛家奴仆俱是掩嘴偷笑。薛家小姐和江樵对视了一眼,互有心思,按住不表。
    高子承打量了一番陈利,拱手道:“不想公子有此才学,当是在下眼拙,难怪薛二小姐芳心相付……”他说话间,眼睛瞟向薛家小姐,见对方不闪不避,才又收了回去,“既然如此,现下浔阳遭受水灾,瘟疫横行,县城大夫束手无策,子承在此代杜知县相请,协助县衙治理疫病,陈公子可否为百姓献力?”
    江樵赶紧抢过话说:“我家姑爷大病初愈,不宜过久操劳,还望高县尉体恤一二。”
    高子承点点头:“这倒也是,那诸位就在浔阳多休整些日子,待陈公子恢复得当,再行启程,这样可好?”
    这老小子咬着不放啊,陈利暗骂两句,但嘴上只能应下:“既然高县尉抬爱,那在下自当竭尽所能,为浔阳百姓早日除疾,以安太平。”
    高子承抚掌而笑:“果真是大丈夫本色,薛二小姐选夫眼光向来不错,高某拜服。那明天我再叫人来接头,今晚就不妨碍公子春宵一刻了。”高子承说完就此收队,大笑而去。
    陈利一楞,什么叫选夫眼光向来不错:“你跟我说清楚!”他兜过弯来的时候,人早就已经走远了,路小锅赶紧把气火攻心的新姑爷拦住,叫上奴婢一起把人架到婚房去。
    舱上婚房,分内外两室,中间帘子隔开,新娘在内室,他们在外室说话。路小锅给陈利斟茶,让他消消火气,陈利倒是很有角色代入感。
    “小锅,那姓高的为什么针对夫人?”
    路小锅解释道:“高子承此人自视甚高,又心胸狭隘,曾想纳小姐为妾,但被小姐当众拒绝,所以一直与薛家有隙。前年高子承当众殴打小厮致残,但州府无人敢于指证,结果小姐出庭,高子承败诉下狱,声名狼藉,其父作为州府巡检,为避风头,把他运作到浔阳谋了份差遣,没想到此次西行经商,正巧被他下了绊子。”
    原来背后还有这恩怨,陈利安抚她们说:“你们不用怕,这老小子我早晚收拾他。”
    路小锅抿嘴而笑,招呼奴婢们敛裙退下。
    整个婚房,瞬间就剩下夫妻二人。
    红烛摇曳,闱帘珠翠,安静到连口水下咽的声响,都能转化成暧昧的前奏。
    茶壶的水也倒不出来了,陈利咳了两声,见帘内闺房毫无动静,只能自己开腔了。
    “我们家有三兄妹,我在家里排行老二,我大哥叫陈吉,所以我叫陈利,吉吉利利,讨个彩头,以后你也可以叫我陈小二。”
    里面还是没动静,陈利只能继续说:“我知道你跟我成亲,是事出有因,我这人不占姑娘便宜,这几天我就睡外间,不过我有信心,在你离开浔阳前,我一定能从候补转正,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可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利这时想起来,成亲都没给人彩礼,实在说不过去,他摸遍全身,穿越带来的只剩匕首、手表和金锁链了。他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金锁。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闹病,我妈就花钱给我打了个小金锁,在我们老家,金锁是锁命的意思,能保佑孩子活到12岁,当时花了小一千打的,可不便宜。虽然我们只是临时夫妻,但是做一天夫妻,也得有一天夫妻的样子,这块金锁就当是彩礼了,希望你能收下。”
    他说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动静,陈利不禁好奇,掀开帘子想要瞧瞧,不想一把利剑突然抵在了他胸口,把他逼的步步后退。
    “你想干什么。”女子的声音,就像冬夜里缓缓的落雪。
    感受到胸口冰凉的剑刃,陈利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这媳妇还是个练家子,他目光顺着剑身看过去。这位薛家小姐已经掀掉红盖头,第一次让人把容貌看得真切。远山黛眉,剪水凤眼,端庄不可逼视。棱线清晰的脸廓,不见深闺碧玉的温柔款款,却隐现着风霜的斧凿,即便擦上脂粉,也遮不住苍白与倦色。她嘴唇抿的很紧,握着剑把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栗着,手背上的伤疤,更是看的陈利心惊胆战。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把金锁送你,就当是我的彩礼了。”他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可薛氏却连瞟都没瞟一眼,还是冷冷的盯着他。
    “你不收,那我这姑爷做的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杀就杀吧。”陈利吃准了薛氏不会动他,这么天仙的老婆,就是耍皮赖泼也不能错过。
    不想薛氏把剑往前送了一寸。陈利清晰的感觉到,剑锋挑破丝麻,抵在了最后一件内衬上,好像下一刻,就会穿膛而过。
    但他紧咬着,还是不吭声。
    薛氏见他毫不退让,又往前送了一厘。瞬间,就有血丝爬上剑尖。
    但陈利还是咬着牙,抬直了手臂,那块金锁,稳稳的坐在摊开的手掌上。
    好在僵持的时间,仅仅维持了一个鼻息。薛氏收回了剑,连带收走了他的“彩礼”。
    正当她转身要回的时候,陈利叫住她:“怎么称呼?”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如果连妻子叫什么都不知道,怕是会引人怀疑吧。”
    薛氏脚下一滞,但立马掀帘而去,只是在一片珠帘碰撞的声响里,传来了淡淡的一声。
    “薛采玉。”
    陈利咧嘴一笑,首战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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