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巳时二刻的时候,赵虞与静女来到了那位公羊先生的住所。
    距离不远,就在他屋子的东边隔壁,大概几十步的样子。
    没等走近,赵虞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诵读:“……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孟子?』
    赵虞缓缓走到那扇敞开的屋门外,惊讶地看着屋内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单手负背,右手握着一卷书籍诵读着,想来这位老者,便是母亲周氏所说的公羊先生。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公羊先生方才所诵读的那篇,与赵虞记忆中的《孟子》某个篇章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赵虞心下暗暗惊诧。
    而此时,屋内响起一个年轻而稚嫩的声音:“先生,倘若以仁德服人,仍不能使人诚服,又当如何?”
    赵虞顺着声音瞧了一眼,便看到有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端坐在一张矮桌后,向站在他跟前的那位公羊先生提出了心中的提问。
    那正是与赵虞一胎所生、同父同母的兄长,赵寅。
    听到赵寅的询问,公羊先生沉思片刻,正色说道:“仁者动之以情,君子晓之以理,小人趋之以利。……若仁德不能使人心服,不妨以名利诱之,无往不利。”
    听到这里,赵虞有些惊讶的多打量了那位公羊先生几眼,毕竟这位公羊先生乍一看就感觉是一位饱学之士,而饱学之士一般很少会向教授的对象说得这么……露骨,直指世俗的本质。
    忽然,这位公羊先生注意到了站在门褴外的赵虞,在略微一愣后,眼中露出了几许意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呵呵呵,这可真是……稀客。”
    他可能觉得赵虞未必能听得出他话中的调侃与讥讽之意,但事实上赵虞听得出来,于是赵虞赶紧小步走入屋内,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者行礼:“公羊先生。”
    『……』
    见赵虞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口称公羊先生,这位公羊先生眼眸中闪过几丝困惑。
    毕竟他受鲁阳乡侯赵璟的托付代为教导这对兄弟俩,这对兄弟俩以往都称呼他为先生,可今日,眼前这位二公子却不知为何多加了一个姓氏,略显疏远。
    『哦,对了!这位二公子前两日爬树时受了创伤,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公羊先生心中暗暗想道。
    “阿弟,你来了。”
    此时,赵寅亦早已注意到了弟弟,与弟弟打着招呼,同时也不忘询问弟弟今日的来意,可能在他的印象中,弟弟赵虞一向厌恶学习,近两年很少跑到公羊先生的屋子里来学习。
    看着眼前这对容貌相似的兄弟俩,公羊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对于赵寅、赵虞这对兄弟俩,公羊先生起初并无什么偏见,毕竟鲁阳乡侯赵璟对他格外尊重,只是他教授了一阵子后,鉴于兄弟俩对于学习的态度差别太大,才导致他渐渐更偏重于大公子赵寅。
    当然,即便如此,这位公羊先生对待二公子赵虞也不至于产生什么偏见,问题只在于赵虞实在不喜学习,他对此与鲁阳乡侯夫妇说了几句也无法改变,索性就渐渐当赵虞不存在了,只专心教导大公子赵寅。
    可没想到,今日这位二公子却罕见地来到了他这边。
    想了想,公羊先生捋着胡须问道:“二公子今日前来,是为学业,还是……另有他事?”
    听闻此言,赵虞拱手说道:“小子有些事请教先生。”
    “哦?”公羊先生的眼中闪过几丝惊讶与意外,但他还是点头说道:“请讲。”
    见此赵虞便问道:“公羊先生,今日我与母亲闲聊时,说到这个国家的天子,小子对此很感兴趣,奈何母亲对此也不甚了解,便让我来请教先生,不知先生能否告诉我更多?”
    “……”
    公羊先生瞧了几眼赵虞,缓缓点头说道:“当然。乡侯请在下来教导两位公子,在下自当知无不言,尽心为两位公子解惑,不过……”
    “不过?”
    赵虞心中很是意外:难道这位老先生还有什么条件不成?
    就在赵虞心中纳闷之际,这位公羊先生道出了原因:“不过二公子想了解的这些,暂时未列入在下的授业之内,恕在下不能耽误大公子的学业而专门为二公子解惑。倘若二公子想要了解的话,在下可以在歇息的时候替二公子解惑……”
    一听这话,赵虞便意识到他们兄弟俩在这位老先生心中的分量差别很大,但他对此也能理解,毕竟换做是他,相信也更为喜爱勤奋好学的那个。
    “那就多谢公羊先生了。”
    道了一声谢,赵虞脸上露出几许犹豫,不知该留在这里,还是转身离开,免得打搅他兄长的学习,毕竟眼前这位公羊先生,对他的态度可谈不上什么亲近。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公羊先生主动开口道:“既然二公子今日难得来了,不妨也学些什么,可好?”
    “呃……好。”赵虞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见此,公羊先生微微点了点头,让赵虞在一旁空着的那张桌案坐下,旋即转身到书柜那边翻找着什么。
    趁着老先生转身的机会,赵寅看了一眼站在赵虞背后的静女,小声对弟弟说道:“阿弟,听说娘吩咐静女去照顾你?”
    “唔。”赵虞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得到赵虞的肯定,赵寅偷偷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静女,有些羡慕地嘟囔了一句:“臭小子……”
    见此,赵虞心中有些好笑。
    莫非这位便宜兄长,私底下居然偷偷喜欢静女么?小小年纪的……
    不过他不以为意,毕竟在他看来,这位小兄长对静女充其量也就只有懵懂的好感罢了。
    此时,公羊先生已经端着一卷书册转过身来,于是赵寅也不敢再跟弟弟说话,低着头默诵面前书籍上的文章。
    “二公子。”
    缓缓走到赵虞面前,公羊先生弯下腰将手中的书册摊在赵虞面前的矮桌上,旋即用手指点了点头其中一段,说道:“这一段,请二公子诵与在下。”
    赵虞低头看向公羊先生所指的那一段。
    那一段文字,大概只有二三十个字的样子,考虑到公羊先生的要求又仅仅只是赵虞诵读,这当然不算是什么为难。
    而让赵虞感到吃惊的是,这二三十个文字他都认得——确切地说,他认得的是这种字体,在他的前世,这种字体被称之为楷书。
    认得归认得,但由于赵虞前世并不常使用这种字体,因此此刻他辨认起来还是颇感吃力,以至于念出来时断断续续。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泛爱而亲仁。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而在赵虞念诵的期间,公羊先生捋着捋须倾听着,时不时地微微点头。
    想来他这是在测试,测试赵虞在失忆之后,是否还记得他曾经教授的这些文字。
    而测试的结果,让这位公羊先生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指的是这位二公子很幸运地并没有遗忘他过去教导的这些文字;至于不满意嘛,大概就是他见赵虞念诵时断断续续的样子,认为这位二公子荒废了学业。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乃圣人之训诫也。”
    说罢,公羊先生又看向赵虞,沉着脸说道:“幸哉,在下过去教导二公子这些字,二公子还记得,但恕在下直言,二公子应当所花些精力在这方面,古人云,玩物丧志,二公子作为鲁阳乡侯的次子,理当从小树立远大志向且为此而努力,不宜因贪玩而虚度光阴,以至于大时胸无点墨,叫人看轻。”
    平心而论,其实公羊先生并不想对眼前这位二公子劝说太多,因为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这种话多说也是无用,他纯粹就是看在鲁阳乡侯支付给他高额酬金的份上,勉为其难再劝劝眼前这位二公子。
    不过让公羊先生稍稍有所安慰的是,至少眼前这位二公子的态度还是颇使他满意的。
    “多谢公羊先生教诲,小子记住了。”赵虞恭敬地应道。
    也不晓得是不是觉得赵虞还可以造就,亦或是不想愧对鲁阳乡侯赵璟聘用他的重金,尽管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表示不希望赵虞的出现打搅了大公子赵寅的学业,但他这会儿还是在赵虞的身边坐了下来,向赵虞讲解方才让其诵读的那句“圣人训诫”。
    这句圣人训诫,出自《论语·学而》篇,记载了孔圣人对弟子的规劝,或者是要求,因此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弟子规。
    虽然这句圣人的规劝只有短短二十五个字,但其中却涉及到孝、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以及学文这几个儒家崇尚的思想,可以说字字都是精华,也难怪公羊先生单独摘选出来教导府上的这两位公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公羊先生再一次详细向赵虞讲述了何谓孝、悌、谨、信等几个儒家思想,而在此期间,赵寅与静女亦在旁仔细倾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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