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炷香工夫后,当赵虞带着牛横、乐贵、何顺三人并数千颍川军杀至河南军的营区时,河南军的营区早已是一片火海。
    无情的火势吞噬了营内众多的帐篷,亦在夜风的推波助澜下,逐步扩散,点燃了附近的寨栅。
    然而这些并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营内各部分河南军的相互不信任。
    由于那些假冒河南军的叛军士卒挑拨所致,营内的河南军兵将相互提防,甚至于自相攻击。
    赵虞亲眼看到,两拨河南军士卒皆大骂对方是混入营内的奸细,彼此痛下杀手。
    看着地上一具具尸体,再看看那两支自相残杀的河南军,赵虞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就理性而言,河南军才是他的友军,而不是叛军。
    『……必须制止河南军的混乱!』
    赵虞的心底立刻涌现一个念头。
    他当即大喝道:“我乃颍川都尉周虎,但凡河南军,通通给我丢下兵械,不遵者以反军论处!”
    听到赵虞的呼声,乐贵与数千名颍川军士卒亦大声喊道:“周都尉有令,但凡河南军,通通丢下兵械,不遵者以反军论处!”
    听到这一通喝喊,方才还在自相残杀的两拨河南军这才停下手来,彼此脸上都露出了喜悦之色。
    “周都尉……周都尉率颍川军来援了。”
    “是周都尉亲自率颍川军来援助了!……哈,这群该死的叛军死定了!”
    “你们才是叛军!少给我装模作样了!”
    “你说什么?你们才是叛军!”
    “你们是叛军!”
    “住手!都住手!”赵虞沉声喝道:“我周虎以颍川都尉的名义下令,尔等暂时归我调度,所有人给我丢下兵器,不遵令者,皆以反军论处!”
    听到这话,两拨河南军在彼此惊讶的目光中,纷纷留下了兵器。
    跟赵虞所预测的一样,这两拨人果然都是河南军。
    此时,乐贵匆匆来到了赵虞身边,低声说道:“大首领,这营内的火势,怕是控制不住了……”
    赵虞微微点了点头,旋即旋即看着附近众多河南军沉声下令道:“营内的火势已难以控制,所有人听我号令,拾起地上的兵器,到营内重组阵型,待天亮之后,自有李都尉重新将你等收编。……切记,不得再自相残杀!”
    两拨河南军士卒面面相觑,或有人大声喊道:“周都尉,他们是叛军假扮的……”
    话音未落,另一拨人便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们才是叛军!”
    眼见双方又要争吵起来,赵虞怒声斥道:“住口!都住口!听我号令,徐徐离营,再天亮之后,谁是军卒谁是叛军一目了然,若再有人出言挑拨,皆以反军论处!……速速离营!”
    “……是。”
    鉴于赵虞这位‘周都尉’的名声与地位,两拨河南军士卒不敢再说,皆按照赵虞的吩咐,迅速撤往营外,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粗略一瞥,地上大概有百余具尸体,看得赵虞目光不禁有些飘忽。
    待长长吐了口气后,赵虞沉声下令道:“走,去中营!”
    “是!”
    沿途,赵虞率领颍川军一路制止河南军的内乱,在制止这些河南军的彼此攻击后,勒令他们速速撤离这座已陷入火海的营寨,鉴于这段时间颍川军与河南军并肩作战,几乎每一名河南军兵将都愿意暂时听从赵虞的命令。
    说来也好笑,那些河南军兵将相互不信任,却相信赵虞以及他麾下的颍川军。
    而这,对于邹袁、项吉、周忠等仍混在河南军营内制造混乱的叛军而言,那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该死!那周虎来地好快!』
    得知颍川军迅速赶来支援,叛军将领邹袁心中暗骂一句,决定立刻撤退。
    他可没有把握能骗过那个周虎,想当初他奉项宣之命,与颍川郡前都尉曹索一同诈取许昌,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仍引起了那周虎的怀疑,以至于最后进城的两千余义师全军覆没,而他也被周虎所俘,若非后来项宣拿田钦、廖广二人换回了他,恐怕他此刻还在许昌做阶下囚呢。
    正是这桩经历,当邹袁一听到周虎的名字就莫名的心虚。
    “通知项吉与周忠,撤!”
    在下达了一道命令后,邹袁立刻带人撤离。
    而于此同时,河南都尉李蒙也得知了赵虞率军前来增援的消息,赶忙带着集结的军队前来与赵虞汇合。
    在彼此简单抱拳行礼后,李蒙感激地说道:“方才我收到消息,周都尉及时率军来援,制止我河南军自相残杀的愚蠢行为,李蒙在此谢过。”
    “这是周某应当做的事,李都尉言重了。”赵虞赶忙虚扶一记。
    旋即,他问李蒙道:“当前战况如何?”
    “并不乐观。”
    李蒙摇摇头说道:“叛军怕是料到我会在营内设下埋伏,故而这群该死的叛军,在袭营时竟派了一批假冒我军士卒的判卒,我军一时不察,照原先计划骤然发难,虽击退了叛军的主力,却因无法辨别出那批假冒的敌卒,致使营内大为混乱。……方才我得到消息,薛将军的援军,亦在营外东侧被叛军截住了……你按照原先的计划派兵了么?”
    “派了。”赵虞点头道:“我派王庆、秦寔、贾庶率五千兵卒从绕营从西侧赶来阻击……”
    说话时,赵虞与李蒙皆转头看向营外西侧方向。
    尽管隔得较远,但他们依旧能听到营外西侧正传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
    “多半是被叛军截住了。”
    李蒙皱着眉头说道:“叛军既然能想到分兵去截住薛将军的援军,估计你派来的援军也被截住了……”
    他还未说完,忽然他身边一名护卫指着北面惊呼道:“都尉,周都尉,快看!”
    李蒙抬头一瞧,当即便看到北边的营区好似也出现了火光。
    河南军营区的北边,那正是赵虞麾下颍川军的营区。
    很显然,是颍川军的营区遭到了袭击。
    “唉。”
    看着北边若有若无的火光,李蒙张张嘴黯然叹了口气,旋即苦笑着对赵虞道:“这次的责任在我,若将军追究起来,我会一力承担……”
    这番话,说得赵虞很是心虚。
    “先不说这个,营内的火势怕是控制不住了,咱们先带人退到营外去吧。”
    “好。”李蒙点了点头。
    在二人商议之际,赵虞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四周。
    旋即,他的目光便看到了随处可见的尸体。
    『……』
    看着那一具具尸体,赵虞的目光再次变得飘忽起来。
    先前,鉴于要要战火波及梁城,以便于他浑水摸鱼趁机抓到童彦,加之又得到了兄长赵寅的讯息,赵虞毫不犹豫地决定做一回内奸,暗助叛军捣毁他晋军的联营。
    虽然当时他也已意识到,他的行为或会对他晋军造成额外的伤亡,但他当时并没有过于重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河南军的损失,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代价——因为他个人的私心,许多无辜的人被牵扯了进来,且为此失去了性命。
    反之,若是他真正履行起‘颍川都尉’、‘晋国将领’的职责,河南军这支友军,决计不会遭到这种损失。
    尤其是当李蒙由衷地向他表示感谢时,赵虞心中这份愧疚更甚。
    『……必须尽快结束这场仗。』
    他心中暗暗想道。
    让他放弃‘绑架童彦’那自然不可能,无论付出再多么沉重的代价,甚至是抛弃良知,赵虞都不会放过童彦这个导致他赵氏家破人亡的凶手,还有其背后的‘主谋’,但‘当内奸’这种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为好。
    至少要恢复成之前那样,就像他当初对待关朔的长沙义师——尽管他知道关朔与江东义师是一个阵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率领昆阳的军民奋力抵抗长沙义师,直到最终将其重创。
    “周都尉?”
    见赵虞不知为何有些失神,李蒙善意地提醒道:“要撤了。”
    “哦哦……”
    赵虞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从不远处那些河南军士卒的尸体上收回。
    当晚,在一番混战之后,晋军终归还是失守了营寨,继河南军的营区被焚毁之后,颍川军的营区亦遭到了叛军的袭击,营内的辎重、粮草,通通被叛军焚毁。
    在己方已战败的情况下,薛敖向赵虞、李蒙二人下达了‘撤往梁城’的命令。
    得到命令,赵虞、李蒙依令集结军卒,徐徐撤往梁城。
    在集结军队的过程中,由于看到了些许河南军的伤亡,这使得赵虞颇为在意秦寔、贾庶二人麾下军队的伤亡。
    当得知秦寔、贾庶二人在遭遇叛军并未手下留情时,赵虞不禁松了口气。
    因为在此之前,他曾考虑到是否让麾下的军队放放水什么的,直到他亲眼看到了河南军士卒的尸体,他才庆幸自己没有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否则,他就真的愧对自己麾下的军卒了。
    庆幸之余,赵虞在撤往梁城的途中沉声对何顺说道:“何顺,立刻派人前往开封,把五百名旅狼尽数调来梁城。”
    “大首领?”何顺吃惊地看着赵虞。
    作为赵虞的护卫长,何顺是为数不多知道一些内情的人。
    “照我说的做。”赵虞沉声说道。
    “是。”
    将五百名旅狼重新调来梁城,这是赵虞给他兄长赵寅的一个讯息。
    说到底,他也不是白白暗助对面的叛军。
    他此番暗助叛军,只不过是为了来日绑架童彦时叫叛军背这个黑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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