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不得不想起朱文与张小乙与他说过的渭州局势。
    折可适自京师归则病体加重不知什么时候要垮,以渭州乃至泾原路对宋朝的重要性,皇帝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的重要性,朝廷不可不派人准备接替。这个人,不是西军将领怕也差不离,想来与折可适有旧因此他愿意为接任者扫除一些障碍。
    若是如此,那么这一切都好理解了。
    渭州官员与富商勾结,乃至于秦凤路的官员也掺和进来,他们的目的是从行政与军事上取代折可适后的渭州大局,经济上与富商结盟控制军粮供应。
    折可适虽老病也是猛虎,无论以私事算还是以公事计,渭州官吏无一个是他瞧得上的,这些人本该解决。
    那么趁着马氏要求和离一事,刷掉这些大大小小的掣肘之人便在情理之中了。
    “马氏和离一案可是拖了很长时间!”李寇心中想道。
    这时,折可适拍起惊虎胆喝道:“尔等把本官的公堂当成了甚么?”
    公堂西侧那些绿袍的官儿忽然齐齐的站起来,一起叫道:“肃静,都肃静!”
    有个络腮胡子的叫道:“哪个聒噪俺引军马来打将出去!”
    一时满堂肃然无人敢应声。
    那爨同知也惴惴不安无胆仰视。
    折可适道:“既是公事,今日一发定了罢。有司何在?”
    络腮胡子上头还有个白面无须的官儿,他拱手轰然叫道:“末将曲克在此。”
    他下手的络腮胡子也起身道:“末将杨可世在此。”
    折可适道:“你两个把泾原路第十将的粮秣所需拿来,就此与王氏粮行签了协议罢。”
    那两个转身便从后头的文案手中取来纸笔,原来他等早就准备好了。
    络腮胡子杨可世问马氏道:“马娘子可带那些协议来了吗?”
    马氏请准随从入内,那苍头老头果然捧着一摞文书来了。
    李寇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已对折可适佩服之至。
    这人镇定自若出手便是杀招,这一番怕是要把爨同知那一派都打杀了去。
    爨同知忽觉异常,连忙道:“须等王氏商行推举出个主家才是。”
    曲克翻了怪眼嘿然叫道:“难不成泾原路一路军将只要等王氏粮行商议出个主家才是?”
    姚平康在堂侧廊下叫道:“待西贼抢了平夏城又须与爨同知无干。”
    慕容知县也跟了一句:“军国大事岂能等同儿戏?”
    王氏那三个没出息的这时都急了。
    王大先道:“该是我来签字。”
    王二忙叫:“须是大人亲自签字才是。”
    王三又说:“按功劳也该是我来签字才对。”
    李寇心道:“真真是猪拱槽了。”
    他只看着折可适怕是要拆分这王氏粮行了。
    折可适笑道:“既然你家大人不省事那便你三个都来。”
    那三个欢天喜地刚签了名,王家老头终于教捶背掐人中叫醒了。
    他只一听三个儿子都签了名,又不察折可适意图,只好拿眼睛去看同知。
    同知倒有些喜形于色。
    李寇回头看折彦质一眼,这人至此还没有看出他父亲的意图。
    他只是关心折可适的身体状况。
    “要在渭州立足,必须不招惹这折可适,他是一头猛虎。”李寇心中计较已经定了,他拉一下折彦质,低声道,“你若信我,说服你家大人,不须一月,少说也能续命三五年。”
    折彦质先是一呆,而后大喜过望却又质疑重重。
    “我在渭州立足,少不得你家大人的管辖,我不要他照拂,只望什么同知之类莫来烦我,如此,我许你良药一份,我只在渭州,三五月怕也离不开内城,你怕什么?”李寇道,“另有一事,我不知你们所说的什么种家,你家大人康复之后这经略安抚使怕还是要当下去,到时……”
    “不必多想。”姚平康低声道,“你这厮果然是个心眼儿多的,我只说于你听,不管是折家,种家,或是什么刘家,但凡于西军有好处,那便无人寻你的不是。”他提醒道,“你可知经略使倘若捱过此番煎熬,他要当甚么?”
    难不成要进三省六部吗?
    李寇请教:“可是要位进中枢?”
    “那不是,经略使下一步,以现职权秦凤路五路军权,无人能抵挡,官家也不行,有此职位,便是不当甚么中枢的官儿,也只是少人尊称一声使相而已,有甚么了不起?”姚平康道,“只你果真有良药?”
    李寇点头:“若果真如此最好。”
    正这时,州衙门外马蹄得得有十数骑飞驰而来。
    不片刻,有军卒来报:“秦凤路提举常平仓常平使、泾原路兵马都钤辖、环洲知州种师道遣环洲兵马副钤辖呼延灼至,求见;朝廷使前庆阳府知府种师中任秦州知州、兵马都钤辖过,求见。”
    李寇完全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了。
    这是宋徽宗的时代。
    他不知道折可适折彦质是谁,但他知道种师道种师中是谁。
    《水浒传》里的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
    还有这呼延灼。
    不过呼延灼不是在汝南那边当什么兵马都统制吗?
    这是他不知数,都统制这个官位那是在宋高宗赵构南渡之后才设立的高级军官。
    若以他的认知对比那是中将甚至之上的军职。
    这也是施耐庵的锅,他怕只当都统制是个小官儿呢。
    然而呼延灼不也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吗?
    李寇心里凌乱至极。
    折可适令来人来见,听着门外谦让的声音,李寇往外头看去,不片刻进来十多个人,当先一个着绯红官袍,却不戴着帽翅能当羽箭的官帽,反倒有些像电视剧里唐代官员便服的软脚幞头,那人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脚步沉稳,竟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极其雄壮的中年汉子,披皮甲戴兜鏊,别的不看,那身高怕不下一米九,体重足在两百斤之上,他手中倒提着两把铁鞭,黝黑乌亮怕不在二十公斤以下,那人留着三缕长须,面皮黝黑双目如射电,他走动时彷佛一座山一样。
    真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雄壮将校!
    那两人身后跟着的无一不是精锐,身着甲胄而行动迅捷,他虽只十来个人,大摇大摆进州衙大堂却彷佛是千军万马,傲气十足。
    那是西军的精锐,宋朝边陲的栋梁!
    绯红官袍的是种师中,他进院满面笑容拱手道:“遵正兄别来无恙乎?”
    折可适起身笑道:“师中来了我便安心了。”
    大堂上洒一把椅子,渭州诸将一起起身拱手,都道:“贺喜种知府迁秦州知州。”
    种师中叹道:“若非遵正兄……我这秦州知州,倒想安生当下去。年前秦州雪灾,又逢蕃贼入侵,倒是个办事的好去处。”他直截了当道,“来时久闻秦州流民涌入渭州,我可不要人,只是秦州须有接济灾民的钱粮,需遵正兄分付。”
    这人好生霸道,他一来便以下一个渭州知州的身份夺人声势。
    这也可见种师中与折可适的交情。
    李寇正瞩目种师中,忽觉有人看他,目光一偏便见那呼延灼目光炯炯,透过堂上一班文臣逼视着他。
    折可适见呼延灼盯着李寇,便让种师中先在诸将之上坐了,而后道:“呼延钤辖此来何意?师道兄有甚么吩咐要你带来?”
    呼延灼才转过视线,恭敬答道:“折经略问,小将当答:种帅使小将来,只为开春泾原路十路军马粮秣一事,小将要与渭州王氏粮行处查点粮草。”
    爨同知当时便急了。
    只是他无胆与这等雄壮的军官相对峙,只好叫道:“此来何急也!”
    呼延灼奇道:“这一位又说得甚么话?西贼四处洒下谍子,须臾只怕要来强攻平夏城,此乃国事,怎地便急了?”
    他回头又迟疑着道:“小将本不该管粮秣一事,此番出环洲,得人说祖上马老太君娘家后人,便是这粮商家管钱粮的,以辈分算,是小将的五世表亲,小将自当避嫌,请求折经略遣人点察,小将只管回报便是。”
    这番话说出来,直把个王家老头吓得魂飞天外。
    爨同知那一伙面面相觑,此时他等怎能不知这怕是个陷阱?
    折、种两家合谋也便算了,这新任点察粮秣的竟是马氏的表亲!
    他说绝不夹杂亲戚关系,你且寻个傻子问看他信吗?
    呼延灼面上古朴沉着,谁也瞧不出他有什么破绽。
    折可适笑道:“是有这么一桩来往,只是如今你却不必避嫌了,老太君娘家的五世侄孙女,却不正是你面前这一位?”
    呼延灼疑惑着打量马氏,那马氏也向他略略一礼。
    “是了,我在山后见过你母亲的,大约是你这个样子。”呼延灼叹道,“早知有这么一个亲戚,该带你嫂嫂来的,她是你马氏的姻亲,姓薛。”
    这么一说马氏想起来了,道:“敢不是并州故都虞候薛表叔家的姐姐吗?”
    呼延灼笑道:“确是这一家的。”
    他脸色一整,又道:“公事在身,待我点察了粮草,再叙亲戚之情,从此两家往来,也本该多些才是,你那姐姐也常惦念着你们。”他正色道,“然公事在先,可莫要教我这表兄计较交情。”
    “呼延钤辖且慢——”曲克恨恨道,“你怕是还不知马娘子早与那王氏和离了,他家却连马娘子的陪嫁粮行也险险克扣。”
    呼延灼当即张目:“竟有此事?”
    曲克道:“此乃爨同知、宪司赵某做的好事,王氏三子不贤,满城都知,却把无所出怪在马娘子手里。”
    爨同知急道:“莫不是要公报私仇乎?”
    蠢货!
    李寇已不知那厮哪里来的胆量挑战折可适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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