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曲沁领了骆樱进来。
    曲潋忙端端正正在坐好,面上带着羞涩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挠被单时的凶残。
    只有碧春几个丫鬟一脸放空的表情,依然不太能适应她们家姑娘变脸的速度。
    “阿潋,恭喜了。”骆樱笑嘻嘻地进来,见曲潋坐在矮榻上,笑着过去搂了她,“看来还是你比我先出嫁,说不定等我出嫁了,你连孩子都有了。”
    曲潋唔了一声,让碧春给她沏茶,又送了一盘樱桃过来,直接将她的话无视了。
    “这樱桃好新鲜,是今儿刚摘的吧?”骆樱名字里有个樱字,所以对樱桃情有独衷,吃多少都不腻烦,有一回还吃到拉肚子,吓了众人一跳。
    曲沁看了妹妹一眼,笑着道:“是今儿一早镇国公府的常管事送过来的。”
    骆樱一听便知道是送过来给曲潋尝鲜的,当下朝她挤眉弄眼,感叹道:“我素来不知,原来纪暄和还是这般体贴人,以后阿潋嫁过去,也不用担心了。”
    曲沁坐在一旁抿嘴微笑。
    曲潋应付着笑,并不怎么说话,显得有些安静了。
    直到曲沁又出去忙碌了,骆樱方道:“你怎么笑得这么苦,要成亲了不高兴啊?还是为了沁表姐的婚事发愁?”她捻了一颗樱桃入口,边吃边道:“你不必如此,礼法不外乎人情,大家都知道沁表姐的事情,就算你这作妹妹的先出阁,也不会因此笑话的。而且祖母也说了,沁表姐的终身大事应该很快就有着落的。”
    曲潋并不是为了她姐,而是觉得婚期太早了,实在是舍不得家人,也对婚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她不知道其他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但是上辈子父母失败的婚姻对她有着深刻的影响,让她心里有种徘徊不去的恐怖感。
    况且,历来结婚,可不是只有两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女子嫁进一个新的地方,要适应自己为人.妻、为人媳的身份,定然没有自家里的自在。况且她早就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若是她嫁过去后,纪凛的娘拿着婆婆的款来欺负她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因为她没有心理准备,没有自信自己能经营好一段婚姻。上辈子父母婚姻的失败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总恐怖自己和纪凛会走向父母那种两败俱伤、连孩子也可以狠心杀死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婚姻到底算什么?
    骆樱拉了拉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胆子小,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怕什么?谁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喜欢你,到时候看谁敢欺负你?你只要安心嫁过去就是了。”
    骆樱的话,也是很多人的想法,都觉得只要有淑宜大长公主在,便没人能欺负她。曲潋虽知是如此,可是到时候她是孙媳妇,和未过门前是不一样的。
    接着方家姐妹们也过来了,方雅娇可算是曲潋半个徒弟,自然不能在徒弟面前流露出异样,曲潋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方雅娥恭喜了曲潋,并且表明等添妆时,她们姐妹俩也会过来的。
    方雅娇依然看起来清高自傲,对曲潋道:“我想绣个荷包给你当新婚礼物,你会喜欢的吧?”
    曲潋笑盈盈地道:“虽说礼轻情义重,可是也得送个拿得出手的吧?”她可不相信方雅娇那烂得不行的女红。
    方雅娇气得俏脸发红,恨恨道:“你以为我想么?还不是我娘说了,我和你学了那么久,你出嫁了,我应该用自己做的东西来给你当贺礼,以表心意,你不喜欢我还乐得轻松呢。”
    曲潋笑盈盈地看着她,她现在心情不好,所以特别地想欺负人,等方家姐妹离开时,方雅娇再次被她欺负得不要不要的,发誓以后再也不往曲潋面前凑了,再凑她就自打嘴巴。
    骆樱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素来温驯可人的曲潋也有这么彪悍的战斗力,根本和她的长相不搭嘛。
    等骆樱离开后,曲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状态,这是女性的婚前恐惧症嘛!
    镇国公府下聘后,按规矩接着是请期,不过婚期两家早就商议好,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随着曲潋的生辰越来越近,曲潋也越发的坐卧不安,根本没有丁点新嫁娘该有的娇羞,反而很抗拒的样子。只是她这种状态,因为隐藏得好,很少有人发现,只有曲沁和曲湙能从她言行中窥探一二。
    “你这是怎么了?”曲沁挑了一日时间过来,拉着妹妹一起坐到阳光下的紫藤花架下,姐妹俩一起谈心。
    “没事,不过是犯了婚前恐惧症。”曲潋恹恹地道,揪着紫藤的叶子折起草虫子来。
    曲沁虽然不懂什么叫“婚前恐惧症”,却也能从字眼里分析出来,不禁笑道:“又傻了,有什么好恐惧的?只要你在镇国公府站住脚,以后那里也是你的家,生活得久了,便自在了。像我们以前也是京城和常州府来回住,一开始是不自在,等习惯后,不也泰然处之了?”
    曲潋觉得她姐说得有道理,不过她仍是道:“那也得等我嫁过去住习惯了再说,我现在没嫁过去,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的,自然有些抗拒了。”
    曲沁被她弄得摇头不已,知道劝说没用,便不理她了。
    反正,等事到临头了,就安泰了。
    不得不说,曲沁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能是心情影响了睡眠质量,曲潋晚上睡不着觉后,叫了丫鬟点灯,然后将人都赶走,她自己坐在灯下做起针线来,享受那种安静。
    就在她飞针走线时,突然窗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第一个想法是某人又来爬窗了,第二个想法是,可能是金乌呢,别大惊小怪的。
    她心里烦闷,便靠着迎枕坐在那儿,没理会窗口传来的声音。
    直到半掩的窗户被人打开,当看到从窗口跳进来的少年,曲潋沉默了。
    “潋妹妹。”温和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曲潋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少年站在远处,守着应有的规矩,并未轻率地过来——虽说他敢夜探姑娘家闺房,已经没有什么规矩可言了。不过见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幽幽地看过来,他还是自动走了过去,然后撩起衣摆,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拿着一双漂亮的凤眼温柔地看着她。
    曲潋在这样的目光下,只有败退的份儿。
    “纪哥哥怎么过来了?”她低头捻着布料上的边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纪凛迟疑了下,方道:“我听人说,你这些天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所以……”
    曲潋似笑非笑,怨不得这些天这少年的第二人格都没跑来惹她生气,直到今天,他才主动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曲潋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不会是在我家安插了什么人吧?”
    “潋妹妹放心,我自不会做这种事情!”纪凛的目光依然很温和,声音和煦,在这样的夜色中,有一种催眠的作用,让人跟着心宁气和。他诚实地道:“今儿我在街上见到阿湙,和他聊了几句,从他那儿听出来的。”
    曲湙自然不会摆明着告诉未来姐夫,我姐自从知道婚期定下来后,心情就不太愉快,似乎不愿意嫁的样子。若真这么说了,那就是棒槌了,即使和纪凛交情再好,再敬佩这人,也不会将自家姐妹的老底给掀了,就怕让男方产生什么心理疙瘩,以后婚姻不幸福怎么办?
    虽然曲湙没有透露,但是纪凛是个心细如发的,询问几句,很快便推测出来了。他不知道曲潋为何不开心,心里跟着也有些发闷,终于忍不住趁着夜色过来了。
    曲潋听罢,没有吭声,而是低头继续做针线。
    纪凛也不逼她,温声道:“潋妹妹,夜里比不得白日,不宜做针线活,会弄坏眼睛的。”
    曲潋仿佛没听见的样子,又扎了几针,方才放下来,等她抬头,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温煦得就像窗外的月光般的笑容时,心头的浮躁突然如潮水般纷涌而去,只剩下了一片宁和。
    她看着他在灯光下俊丽的脸庞,这张脸过份出色,就算她不是颜控,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更不要说这张皮相下,还有一个很温柔的灵魂,温柔得如月光、如三月暖阳、如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让人无法拒绝。
    她真的可以和这个人一直这样下去,不会因为生活的各种锁事起争执、最后两败俱伤么?
    听说她前世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婚后也十分恩爱,直到感情渐渐地被生活中的锁事磨平,甚至互相仇恨,而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被亲生爸爸推下楼惨死,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喜欢这个人,可是对婚姻又有一种恐惧感。
    她没有信心,能和这个人一起维持着最初最美好的那份感情,害怕以后感情会被生活中的锁事磨平,然后只剩下了对彼此的冷漠无视。
    “潋妹妹,你怎么了?”纪凛放柔了声音,伸手覆上她放在案几上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心头不禁微紧。
    她确实很不正常,难道是谁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还是她并不想嫁他?
    想到这个可能,纪凛微微垂下眼睑,掩饰眼里翻涌的情绪,克制着心头那突然涌起的黑暗。
    他不能在这时候放任自己的脾气颠覆,让隐藏的性格跑出来,到时候不仅不会解决目前的情况,反而让事情更糟糕。可是只要想到她可能是因为要嫁给自己不开心,他的情绪便无法镇定,想将藏在心中的那只凶兽放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曲潋发现自己被那只手握住,瞬间便感觉到那只手传来的温度,方才发现自己想得过深,坐得太久,连身体都有些僵冷。
    她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年,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不知为何鼻头竟然有些发酸,突然忍不住问道:“如果以后,我们意见不合、理念不合,吵架了怎么办?”她压抑住鼻息,又道:“你知道的,我的脾气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顺从,其实和小时候差不多,不高兴就揍人……”
    纪凛不禁笑起来,“我知道啊,我见过你小时候,那时候还和你打了一架,所以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性子的。”却没想到她长大了,会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是只要仔细观察时,会发现她的性格从来没变过。
    曲潋听他说得这般自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老实告诉我吧,小时候我们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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