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江华亭,徐府是出了名的暴发户,什么人都敢收,什么钱都要搂。
    当然了,徐阶的长兄、幼弟那两房也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资格这么做,所以,京中的徐府从来是不缺钱的。
    但这座闺房实在太寒酸了点,徐璨一进屋就忍不住蹙眉,她是家中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所用之物无不精美。
    “好了,别起来。”徐璨快走几步摁住要起身的小七,“躺着就是。”
    “礼不可废。”小七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挂着笑容,“祖母气消了吗?”
    “你啊,太嘴馋。”徐璨伸指轻轻戳了戳侄女的额头,“平时乖巧的很,居然在桌上抢吃的!”
    小七委屈的缩着脑袋,没办法,实在是没忍住,居然是水煮鱼片……天呐,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辣椒!
    三天前,徐府送的菜肴中有水煮鱼片……红通通的谁都没敢下筷子,刚开始小七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眼中都泪光盈盈了。
    但很快好新奇的小叔徐琨喜欢上了,可惜那时候鱼片都快被小七吃完了。
    于是,才十一岁的徐琨嚎啕大哭。
    于是,小七悲催的被以不敬长辈的理由被赶出去跪了两个时辰,罚抄佛经,禁足三日。
    不过,小七心里明白,自己被罚并不是因为吃得太多……而是昨日钱府的陆夫人,钱渊的叔母过府拜会,祖母张氏绝不会让自己出现在正院。
    “膝盖还疼吗?”徐璨隔着被子摸了摸,“要不要请个医生来看看?”
    “不用啦。”小七正要笑,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已经……咳咳……消肿了。”
    “这是受了风寒。”徐璨脸色微变,身子微微动了动才坐稳。
    “昨晚窗户没关紧漏了风,养两天就好。”小七笑着说:“还没恭喜姑姑呢。”
    “恭喜什么?”
    “哎,如果坏了事……姑姑哪有心情来看我……好好好,姑姑关心我,但绝没心情带着这支金步摇,记得上次还是祖母过寿时候戴过。”
    “你个鬼机灵。”徐璨嗔怪的横了一眼,看看丫鬟都离得远,才小声说:“明日,潭柘寺。”
    “真要恭喜姑姑了。”小七脸色愈发苍白,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姑姑回去吧……咳咳……别被我染了风寒。”
    “好好好,你孝顺。”徐璨起身安慰道:“好好躺着,明日给你带好吃的。”
    “有义气……咳咳咳。”小七忍住咳嗽,“姑姑,实在不想请医生上府……要不你把药香借我两日吧。”
    徐璨身边丫鬟不少,有负责钱银的,有负责起居的,有负责衣物的,药香人如其名,懂些医术。
    “好吧。”徐璨倒是无所谓,回头吩咐了几句,她也知道这个侄女在府内不得宠,只是如今徐府晚辈也就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其他年级都还小。
    “不过姑姑明日要去上香,让袭人去帮忙吧。”小七补充道:“不然祖母知道了……”
    看徐璨点头应下带着袭人出了门,小七里面紧紧揪着被子的手才松开,舒了口气仰天躺下,在心里猜测自己的计划明日是否能如意。
    小七很清楚,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就能轻松的夺走一条性命,但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方法。
    很明显,在祖母张氏看来,钱渊的主动来自于那两句残诗,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凑到钱渊面前。
    但如果接下来……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个男人傻不拉几的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然后欢欢喜喜入洞房……要是那样的话,小七真要尝试下,自杀能不能回家!
    第二天是大年初十一,天还没亮,徐府后院就已经开始预备了。
    小七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内,连床都不下,直勾勾的盯着挂在窗边的那只画眉鸟,等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外面闹腾了好一阵,直到天亮了才略略安静下来,晴雯不满的瞥了眼正在熬药的药香,心里暗叹自家小姐的命苦。
    五辆马车缓缓驶出徐府,沿着街道一路往西,潭柘寺位于京城西侧,距离不算太近。
    除了张氏、徐璨两位女眷外,徐璠也被指派跟着,他是对此事最不满的那人……为此,就算钱府送来的菜肴点心如何可口,他从来不吃。
    隐隐听见前面有车夫的吆喝声,徐璠掀开车帘出了马车,勉强冲着走过来的钱渊拱拱手。
    钱渊的拱手更是敷衍,连脚步都不停,在婆子的指引下去向张氏行礼问安。
    略略停顿后,一行人启程继续驶向潭柘寺,钱府只有一辆马车,那是供陆氏和两个丫鬟做的,钱渊走到路旁翻身上马,动作利索。
    本就身材挺拔,再加上高头大马,钱渊吆喝两声,趋马跟上车队,引得马车里的徐府丫鬟轻轻掀开帘子偷眼看来。
    徐璠更是不满,他难以想象这厮成为自己妹夫……有把大舅子打成这样的妹夫吗?
    钱渊对此无所谓,只要把人给拐走,连徐阶我都不鸟,还能对你客气……想什么呢!
    再说了,特么老子要娶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女儿!
    钱渊前身是个文弱书生,但他穿越而来之后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当年清晨在华亭街头和护卫一起狂奔已经不是笑谈,而成为钱渊有志抗倭的证明。
    甚至有人言此举类“陶侃运甓”,陶侃,东晋名将,贫寒出身,有恢复中原的大志,早晨将砖搬到屋外后,到晚上再搬回屋内,以此锻炼心志。
    自从涉入战事后,钱渊开始有意识的向王义、杨文等人讨教武艺,其他的不说,至少刀剑这些冷兵器的使用他是非常陌生的,后来又向戚继美学骑术。
    钱渊相信,这些总是用得上的……今天就用上了,他眼角余光瞥见,掀开车帘偷看的丫鬟眼睛都在放光。
    不夸张的说,这一科的应试举人中,钱渊的学识是排不上号的,但论文武双全,绝对名列前茅。
    大年初十,路上行人已经不少了,一行人出了内城,速度才略微放快,钱渊抖抖缰绳,他骑术算不上多好,但胯下这匹马性子温顺的很。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目的地,潭柘寺。
    钱渊翻身下马,细看不远处的寺庙。
    “好景致啊。”一旁的杨文啧啧赞叹,“东南可看不到如此壮观的景致。”
    钱渊也连连点头,远远眺望,潭柘寺坐北朝南,背靠高峰,规模宏大,周围有九座高峰呈马蹄状环护,气势不凡。
    “那是你见识少。”徐璠哼了声,“不过一座寺庙而已。”
    “潭柘寺始建于西晋年间,唐宋便名扬天下。”钱渊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本朝世祖年间,荣国公白日上朝,下朝后就回潭柘寺与禅师探讨佛理,世祖还曾亲至探望。”
    看叔母和张氏都缓步而来,钱渊行礼后又继续说:“世祖迁都北京,以潭柘寺为模板重修北京,城内不少建筑布局都和潭柘寺有关。”
    “比如太和殿就是仿照潭柘寺的大雄宝殿而建,重檐庑殿顶,井口天花绘金龙和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略放大而已。”
    荣国公就是助朱棣靖难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陆氏和张氏都是第一次来潭柘寺,听得津津有味,徐璨和身边的丫鬟都投来佩服的目光。
    众人都下了马车缓步登山,钱渊轻笑道:“徐世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徐璠真想不管不顾挥拳相向……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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