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正屋坐定,除了钱渊、汪直、毛海峰之外,钱锐也在场。
    “钱某不日启程回京,东南诸事……”钱渊眯着眼打量着汪直,“东南倭乱多年,能得如此境况实是有幸,如今通商两年,但海禁未开,还望五峰船主顾全大局,勿使半途而废。”
    “龙泉公放心,老夫必尽全力维护大局,护卫商道,不使倭患再起。”汪直郑重其事道:“开海禁一事,还需龙泉公筹谋。”
    钱渊微微点头,“已然说了无数次了,此亦钱某心愿,已经绑在一起了。”
    汪直笑道:“龙泉公此番入京,还需打点一二……”
    打点一二,那是要银子的,汪直已经准备好出血了。
    “还是算了吧。”钱渊拖着长长的调子,“海商礼单,都被锦衣卫密探送到陛下面前了!”
    “什么?!”汪直一个激灵,“锦衣卫!”
    这个时代,锦衣卫的名头可止小儿夜啼,汪直被吓的一身汗。
    “陛下都问了,展才何以如此畏妻……”钱渊盯着毛海峰,“不想再下南洋也行,司礼监黄公公倒是来了信,再要十匣八匣的走盘珠。”
    “十匣八匣……”毛海峰苦着脸看向汪直。
    汪直小心翼翼的问:“龙泉公,锦衣卫……”
    “无碍。”钱渊随口道:“锦衣卫指挥使陆文孚还欠着钱某人情呢,再说了,海商重礼大都送入内承运库,陛下也是知情的。”
    这方面钱渊还真不敢大意,他已经交代人将海商送的礼按照日期、来源一一列表,准备回京全都交上去……通商一事两袖清风,何苦在这方面染的一身泥泞。
    “对了,户部少司农黄懋官来信,今岁择福建三府、江西两府,并山东、辽东、山西、湖广、北直隶、南直隶各选一县试种红薯、洋芋。”钱渊抿了口茶笑道:“如若真的亩产十石以上,老船主真的有可能得以授爵。”
    虽然有这种期盼,但听到钱渊这么说,汪直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两只手都在颤抖。
    “至于是世袭爵位还是流爵,不太好说。”钱渊想了会儿问:“老船主如何看?可要入京?”
    “老船主坐镇东南,如何能轻离?”钱锐突然开口道:“或可以子嗣入京以沐天恩。”
    汪直眨眨眼,“我儿……”
    “方先生说的也是。”钱渊点点头,“老船主入京,钱某还真放心不下东南。”
    “这样吧,记得老船主长子才十七岁,可使人护送其入京。”
    “侄子王汝贤可行!”
    钱渊蹙眉摇头,“老船主那侄儿太过谨慎小心,又不通文墨,只怕难当大任”
    “那龙泉公的意思?”
    “记得老船主义子王滶,鄞县人,通文墨,知进退,可担大任!”
    所谓的王滶就是毛海峰。
    钱渊转头冷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毛海峰,“回京就收拾不了你?”
    “等你到了京城,看钱某怎么收拾你!”
    汪直哭笑不得,钱锐面无表情……好吧,必须承认自己这个幼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祖父鹤滩公虽然尖酸刻薄,但真的算不上睚眦必报!
    钱宅门口川流不息,多有当地大户、世族提前来送行,钱渊已然放出风声,离浙之日,无需相送。
    前院忙的不亦乐乎,这段日子难得冒头的王义正指挥人手,毕竟近百护卫随少爷入京,需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不少兵器需要放在专门打制的木柜暗格中。
    后院倒是不慌不忙,因为此番上京的只有钱渊、小七夫妻两人,虽然林庭机妻子叶氏已然入京,来信邀谭氏入京一聚,但信中丝毫未提及儿女婚事,谭氏犹豫许久,决定暂不入京。
    其实就算谭氏入京,也不过送女儿出嫁,并不会长留京中……相比较而言,如今的她更怜惜长子长媳。
    “别板着脸了。”钱渊笑嘻嘻的逗着小妹,“哥哥即将远行,这么难受?”
    小七没好气的瞪了眼丈夫,碰到你这种哥哥,真是前世不修。
    “好了好了,知道你想什么。”钱渊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发髻,小声说:“叶氏来信,虽未提及,但显然有意联姻。”
    小妹眼睛一亮,都没去管被弄歪了的发髻,一把抓住哥哥的胳膊,虽然没说出口,但表情显然在问,为什么?
    “闽县林氏如今出仕者三人,除却贞耀,即其父礼部侍郎林庭机,其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林燫。”钱渊缓缓解释道:“前吏部尚书李默与为兄不合,而其是林庭机的举主,这还是小事……”
    “如今朝中风起云涌,严党将败,徐党汹汹,李默欲起复,而高新郑举林燫入裕王府……”
    钱渊低头看了眼听得懵懵懂懂的妹妹,笑道:“林氏被卷入政争,此时不宜提起联姻之事,但此番为兄入京,林氏当会一叙。”
    “还没听懂?”
    钱渊没有再解释,其实这事儿基本已经定下来了,林燫入裕王府抢了诸大绶、潘晟的位置,那么,只能是非友即敌,如若为敌,叶氏就不会来这封信。
    这时候,外间传来呼声,一个丫鬟领着王义疾步过来。
    “少爷,京中来信。”
    钱渊蹙眉接过王义递来的两封信,先拆开一封看了几眼,随即递给了王义,“留点神,若无把握,不要轻举妄动。”
    王义沉默点头,一字一字看完,将信纸捏成纸团塞进嘴里,咽下去才躬身退下。
    片刻后,钱渊坐在后屋,笑着对父亲钱锐说:“京中已然大变,此番严党受损颇重,但徐华亭也没得太多的好处。”
    钱锐迅速浏览一遍,”白启常何人?“
    “嘉靖二十九年二甲进士,光禄寺卿,严东楼心腹,看来这次科场舞弊案……这口锅是扣在他头上了。”钱渊点头道:“严世蕃被驱逐出京,回乡守孝,白启常罢官充军发配琼州。”
    “最惨的是董份,此人是严党中最可能在数年内入阁的人选,罢刑部侍郎,只留翰林学士虚职闲住,再无望入阁。”
    钱锐轻声念道:“吏部天官吴鹏勒令致仕,文渊阁大学士吕余姚署理吏部。”
    “吕本其人大体不涉党争,但三年前李时言下狱,京察未毕,陛下就是令吕本署理吏部行京察,结果严党大胜,徐党大败。“钱渊笑道:“华亭只怕大失所望。”
    “吕余姚……”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刑部右侍郎杨大章,昏庸贪鄙,迷恋权位,收钱判案。”钱渊随口道:“其即吕余姚业师。”
    钱锐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儿子,这般事打听的清清楚楚,此番入京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不管好坏,只怕很长很长时间再也无法相见,钱锐心中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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