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色渐晚,咱们回航吧?”陈墩见小皇帝和其他三位都已醉眼朦胧,说话舌头都短了,几个人已然开始称兄道弟,而几上的菜已无,酒已冷,便上前道。
    “好,我们回营,明日踏平鄂州城!”赵昺其实喝的并不多,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所以借酒遮脸把话头岔开了,现在又正好借坡下驴,大喊道。
    “回营、回营!明日臣随陛下踏平鄂州城。”陆秀夫振臂随着小皇帝高喊着,想起身却歪倒在一边。
    “对,踏平鄂州城,臣等随陛下回京,谁若是敢对陛下不利,老臣拼掉这条老命也要护陛下周全!”谢枋得也跟着喊道,随后便趴在桌上不动了。
    “陛下有命,臣在万里之外也定千里勤王,绝不会让他们到圣驾之前……”谢翱红着脸,喷着酒气道,可话未说完就扑倒半开的舷窗处吐了起来。
    “好……”赵昺见状往身后一仰躺在榻上道,说实话这么多年头一次喝酒,还真有些晕。不过他的脑子还是很清醒,思路依然敏捷。
    客观地说,对宋的大多数士大夫而言,争夺权利本身并不都心怀鬼胎,因为在很大程度上它是对职务权的一种确认和定位。设置参知政事一职,与宰相分权,相互制衡,本来是一件好事,但由于皇帝处于个人的目的,他不去明确宰相与参知政事的具体职责范围,故意在两者之间制造矛盾,所以他们为了维护参知政事的行政权力,从而迫使他们不得不都去讨好皇帝。
    而为了防止由宗室或外戚掌控嗣君权,宋朝家法特别规定:不用宗室为宰相,至于外戚则皆不预事。这就保证了士大夫可以直接进入到国家权力的中枢,此外他们还能通过言事权对包括嗣君在内的所有国家大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并通过士大夫这个群体去影响或改变最高统治者的决策。正如当年章献太后临终前想让庄惠太后杨氏同议军国事,但由于士大夫的坚决反对,此事才最终告吹,其权也才终于回到了仁宗手中。
    可见宋朝的皇帝与士大夫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一方面士大夫依靠皇帝的恩宠,得以加官晋爵,施展宏图;另一方面,皇帝在士大夫的拥戴下得以血脉相承,一统江山,这就是宋朝皇帝做出“与士大夫共天下”决策的基本动因。可在此时此刻赵昺不想将这个说出来,正是不想让文天祥等人以为自己有求于他们,因为他知道若是不能凭个人的能力摆平这件事,就永远会被士人们抓住小辫子,难以实现皇权独树,结束持续百余年的党争。
    大宋朝的皇帝当然也不都是傻子,尤其是太祖赵匡胤这位开国之君,可以说他制定的一系列制度为大宋三百年基业打下了基础。其既然敢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当然也有制约之策,那就是——忠。在前世赵昺对于忠字知其意而不知其实,应该说是一个很模糊和笼统的概念,他相信很多现代人也与自己一样。
    在这个时代,赵昺却对忠逐渐有了深刻的理解,在他来看忠君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愚忠,另一种是贤忠。
    所为愚忠就是为臣者对于皇帝的任何行为不知审辩只是一味的顺从,就像倪亮和军中的一班将领。在理论形态上,愚忠采取了王天下的独夫形式,如班固所言:君者天覆地载俱王天下也。因此这种理论的最后结果必然是天下之大,四海之内,所共尊者一人耳”。但愚忠的政治前提是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而在荀子看来此种行为不应叫做忠,而应叫做谄。
    与此相反,宋之士大夫的自以为忠君是贤忠,他们与跟皇帝的思想互动中,逐渐达成了共天下的通识,如为臣的说: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而为君的也说:天下至大,人君何由独治也?正是这种观念在政治、生活领域渗透,皇权与相权的制衡关系才具有了一定的弛张度,而这种变化的结果是皇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
    既然皇家对以权力交换获得士大夫的忠心,自然要加以利用和制约。在这种背景下,士大夫们就鼓捣出一本《忠经》,而此书也可以看做他们对于忠君思想进行自我教育和自我约束的教材。表明他们对皇帝之忠并不是无条件地去服从皇帝个人的主观意志,而是尽可能在不触动皇帝个人利益的前提下,使皇帝来顺从士大夫的主体意志,这也可以视作士大夫政治人格的典型特征。
    不过赵昺研究后发现‘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的禁锢在这些士人身上同样适用,尽管宋代朋党之争在一定程度上曾经超越权与利之争,并被视为士大夫自我意识在政治领域中的实践和运用,但就其实际结果来看,并未开辟全新的政治局面。而他们插手确定储君,把持朝政,架空皇帝,但仍然未敢再向前一步——取而代之改朝换代。这说明士大夫阶层尽管在朝堂上获得了极大的权力,可仍恪守着底线……
    喝了酒的赵昺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晨起来也并未觉的头疼,洗漱完毕便出了门在湖边散步。冬季的早晨还是有些清冷的,清澈的湖面在风的吹拂下荡起层层波澜,他向四周看看,周围的制高点上亲卫旅都布置了岗哨,湖上水军战船也设置了警戒哨,而周边还有巡逻队往返巡视,在行宫周边构建起了严密的保护网,他的身边还有侍卫伴随。
    想想当年自己建军初期,自己只有一个亲卫队保护自己。而现在扩建成了一支强大的御前护军,现在有三个步兵旅、一个骑兵旅、一个炮兵旅,共五个战斗旅及一个辎重旅,负责内卫则是亲卫旅和侍卫营,此外还有一支拥有二百多艘战船的水军,总兵力近八万人,相当于七个整编师的人数。
    而护军的中、高级军官皆是从老班底中提拔任用的,基层军官多是来自老营中的遗孤和从新军训练营中选拔出来的,而士兵也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弟。亲卫旅则是从各部中选拔的有实战经验的官兵,并编有步、骑、炮和辎重各兵种,就是一支小型的军队,负责皇城及行宫的内部警卫及出行时的护卫。
    近卫营是赵昺最后一道防线,选拔更为严格,政治清白、忠于皇帝是首要条件,否则本事越大对自己的威胁也最大。其次才是军事素质过硬,擅于近身搏斗,他们只装备有轻兵器,但又不同于常规武器,其中还有许多奇门兵器,而根据任务的不同又分成不同的分队,根据不同的层面和环境对他进行保护。说近卫营中尽是奇人异士,藏龙卧虎之地也不为过。
    有这样一支效忠自己的直属军队在旁,赵昺胆子当然大了,及此他有能力平息任何一场叛乱,镇压朝中和军中的异己分子,甚至能够打赢一场对外战争。何况自己手中还掌握着一支无孔不入的特务组织,兜里揣着大把的银子,即便所有的朝臣都背叛了自己,他凭着这支力量也能另立中央,重新开创一片天地。当然这是最坏的可能,赵昺相信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朝臣们不会都反对他,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不会全倒向对手。
    现在赵昺其实面临着与当年高宗赵构南渡后一样的境遇,自己那小兄弟赵显被俘北行,虽然已经被蒙古人削了帝号,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从死去皇帝老爹手里接手的皇位。他是从群臣拥立的哥哥手里继承的皇位,因而从根儿上就不大正。在琼州窝着的时候,大家朝不保夕也就没人考虑这些东西了,可是现在还朝临安,江南眼见被收复,一些人便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赵昺根据事务局收集的情报获知,想要换掉自己的那些人,一是心怀叵测一直被打压的那些官僚;另一些是反对自己不遵祖宗家法,提高武人地位、重用吏员、废除了先帝和太后的封号,甚至圣衍公都没放过,将他们列为叛徒;再有一些便是在国难之际投敌、逃跑的叛官及附敌士人,他们被自己严厉镇压的手段吓住了,而要想逃过惩罚,也就只能将他从帝位上扳下去。
    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在朝中势力并不大,但是三股势力合流便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是他们在朝野相互呼应,还是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据赵昺所知他们欲打出‘北伐中原,迎回皇帝’的旗号,而自己名义上仍未亲政,只是监国,正好可为他们利用,制造借口罢黜。
    与此同时也给自己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若是想赖在帝位上就只能效仿高宗,嘴里喊着迎回二帝,实际却大肆打压主战派,削弱他们的势力。而谁都清楚当下朝中可以说是主战派占据了多数,他们也正是赵昺执政的基础,放弃北伐必然要对自己的班底进行清洗,如此那些人便能顺理成章的填补空缺,借势上位。但赵昺知道那样是自毁长城,也违背了他的初衷。
    赵昺清楚自己即便放过这些人,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他们不需要一个强势的皇帝,只想要一个‘从谏如流,顺从民意’的皇帝。而那些人也明白迎回‘皇帝’凭他们的能力也做不到,但他们可以重新从皇族中选一位‘忠顺仁孝’的皇帝,并让太后认同即可了。
    至于如何处理当前的这股暗流,赵昺尚未想好,但武力清洗是最后的手段,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而昨天拉上文天祥和谢枋得、谢翱勘察地形,赵昺其实也有探探他们口风的意思,因为这三人不仅是朝中的官员,也是士人领袖,他们的态度可以影响到很大的一片人群。试探的结果还是让他十分欣慰的,文天祥和两谢在江西地区有着很高的威望,有他们三人相互为援,那么自己可以稳住江西士林,分化瓦解他们的势力。
    “陈墩,没有去看看家姊?”赵昺面向大湖长吐一口气,扭脸问陈墩道。
    “在犒军时匆匆见了一面,却没有详谈。本想昨夜前去探望,可陛下又喝多了,属下哪里敢远离!”陈墩耷拉着脸道。
    “哦,那么说你对朕很有意见喽!”赵昺笑笑道。
    “我哪里敢,家姊得知我在陛下身边统领侍卫营,再三叮嘱陛下对我们陈家有再造之恩,要忠心侍君,万不可有懈怠之心。”陈墩瓮声瓮气地道。
    “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陈夫人了,要不你小子是不是就要吊儿郎当,不将朕放在心上了。”赵昺冲其挤挤眼睛道。
    “不带这么冤枉人的,自从进了侍卫营,我是寝食难安,唯恐陛下出事,现在瘦了好几斤了。”陈墩摸摸自己的脸道,“出琼州之时,先生一再叮嘱切不可大意,一定要保护好陛下;这次出征倪大傻子没能前来,临行前将我好一顿收拾,若是陛下真有点事情,那家伙还不将我撕了!”
    “原来如此,弄了半天你是怕家姊、怕先生、怕倪亮,不得不小心的侍候朕了。”赵昺作出一副极其失望的样子黯然道。
    “陛下……你真小心眼!”陈墩气恼地道,“我,陈墩虽然时常犯浑,却也自幼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自入帅府就对陛下没有过二心,即便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会保全陛下,况且陛下视我为兄弟,无论何时绝不会背弃陛下的!”
    “呵呵,还说朕小心眼,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见陈墩赌咒发誓的样子,赵昺拍拍其肩膀笑着道。
    “陛下,什么玩笑都能开,这种玩笑万万不能开……”陈墩却不买账,他突然听到警钟敲响大声道,“有警,保护陛下!”
    “不要紧张,应是阵前!”陈墩一声令下,散在周围的侍卫立刻将赵昺围在中间,向四周警戒。他仔细听听,号炮是从东城方向传来的……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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