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惮让他一番话说得酒醒了大半,眉头微动,缓缓道:“怎么定在华山了?这会盟五年一轮,都是去当届盟主所在门派,这次就算不是嵩山,也该是上代五岳盟主李前辈所在的衡山。”
    “这个嘛,你还记得思过崖后面山洞中魔教前任十大长老被机关困死前,在洞壁上所画的图画吗?”令狐冲道,“上面详细破解了所有五岳剑派的招式,其中有许多都是当今已经失传了的。我师父去信其余四位掌门,邀请他们来华山一观。”
    五岳剑派招数失传,皆因大批耋老在同十大长老的比斗中死于华山所致,如今五岳中人却又期冀从十大长老的壁画中还原本派招式。令狐冲禁不住叹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张无惮却道:“何必这么麻烦,掌门出行,门派空虚,若任我行趁机来犯该如何?岳先生为什么不干脆将壁画拓印下来,再打发弟子去各派分发?”
    令狐冲楞了一下,方道:“这个……怕是拓印的画像到底还是又失真的。武学招式本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何况华山上也没人擅长临摹,又更不能请画匠来画,免得招式外传……”
    他神色惴惴难安,张无惮接话道:“正是,何况若消息走漏,有人为图五岳剑法,半途截杀送信弟子,更是徒生风波。”
    他这话说出来,令狐冲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张无惮笑道:“你瞎操什么心?”
    岳不群在《辟邪剑谱》一事上靠不住,却不能彻底否定这个人。起码他很笃定,岳不群这等爱惜羽毛之人,绝不会做出左冷禅那般投靠朝廷之举的。他只消稳住这个立场,缘何要算计其余四岳掌门呢?
    有意施恩可能是有的,也许此人促使五岳并派之心仍未死,但要说有天大的阴谋倒也不至于。
    张无惮道:“只是若四派掌门入思过崖观摩,那山洞狭窄逼仄,只消将两头堵住,便成瓮中捉鳖之势。何况还有当年华山派前辈困死十大长老的机关在,务必小心行事。”
    令狐冲听到此却愣住了,半天后才道:“你不说我还没有想这么多,莫非师父就是想以此诱左冷禅现身?”
    他详细分析道:“咱们都知道了,劳德诺在投师华山前其实是左冷禅门下三弟子。我师父得知此事后,却迟迟没有表示,这次他虽是秘密嘱咐了我和小师妹、林师弟,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更何况有心探听,怕劳德诺早晚会知道的。”
    张无惮拍手道:“跟我待时间长了,人都变聪明了。”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有道理,岳不群于公于私定都想除左冷禅为后快,非只他一个,五岳中人俱都以左冷禅为耻。
    岳不群若能设计引左冷禅入思过崖山洞,引发机关杀了左冷禅,华山派在四岳中的威望定将更胜一筹。
    第140章  自投罗网
    对于岳不群要算计左冷禅,或是要算计其他四岳之事,张无惮并非入耳一听就算了。
    他第二日醒了酒,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令狐冲,料想这人怕是急于赶路,连夜离开了。张无惮以往遇到江湖中事,都是打发封弓影去办,但这次他需得留着封弓影助韩林儿生擒王保保,便干脆去信光明顶,请谢逊找人帮忙盯着华山。
    事后证明,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岳不群光明正大给他发了请帖,言称五岳中人皆受过他的恩惠,此番五岳会盟重开,若他有意,大可前去一观。
    张无惮拎着请帖看了半天,还是对来相请的陆大有道:“这边战事连天,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替我谢过岳先生的好意了。”
    陆大有来的路上已经见到了千军万马杀在一块的实景,直看得热血沸腾,知道他所言不虚,捏紧拳头道:“待五岳会盟结束,我一定下山来,加入起义军!为光复我汉人河山出一份力!”
    张无惮笑道:“好啊,带着你大师哥一起过来。”
    陆大有却道:“嘿嘿,我大师哥怕是脱不开身了。”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提前说也无妨,我们师兄弟都在猜,瞧着师父是打算让大师哥当掌门了。”
    “……”张无惮半天才道,“怎么会,岳先生还能再战三十年呢。”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唱戏的撂摊子了,这怎么成呢?
    陆大有神秘兮兮道:“这话怎么说呢,如今华山也已经发展壮大了,师父私底下同我们说,想借着这次五岳会盟,让大师哥练练手。要是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自然千好万好,若是还欠些火候,他就再手把手教上一阵。”
    他说罢,连忙又道:“千万别跟大师哥说,师父让先瞒着他呢。”不过想想令狐冲忙着跟四派掌门送请帖,肯定顾不上再跑来见张无惮,心就放下了大半。
    张无惮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笑道:“成,放心就是。六猴儿你这么够意思,我也不能卖了你啊!”
    陆大有笑嘻嘻道:“这虽然是我猜的,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小师妹月前传信报喜,说已有身孕了,师父师娘还说要去武当山看看呢,含饴弄孙,日子何等自在逍遥呢?”
    张无惮将他送走,回过头来将请帖拿出来重新看了一遍,手指敲着桌子喃喃道:“这人在《辟邪剑谱》上吃了一次亏,行事真是周全了许多。”
    他算是看明白了,岳不群扔了华山掌门之位,所图乃是五岳盟主一职。他这几十年虽然以君子之行要求自己,可风清扬瞧出破绽来了,难保其他人也看出来。
    张无惮觉得以衡山掌门莫大先生的通透犀利,怕早就对他有所防备。恒山派定逸、定静二位师太好蒙骗,定闲师太却不可小觑。岳不群想要担当盟主,并非十拿九稳的。
    所以他宁愿舍弃华山掌门一职,让恒山、衡山放心推举他,又给张无惮发了请帖,张无惮没空就算,他若有空去了,依他跟五岳剑派的渊源,可以大壮华山派的声势。
    张无惮思量了好一阵,越想越觉得有几分滋味,不过无所谓,岳不群是个聪明人,就算上了位,也会加强同红巾教的合作,绝不会过河拆桥。
    他听到帐篷外传来一阵阵喧哗,走出去撩起帘子,却见韩林儿手中抓着一人往这边走,奇道:“这是怎么了?”
    张无惮早瞧出他捏着的是男装的赵敏,眉头一皱:“进来说话。”
    韩林儿笑道:“教主还记得这妖女啊,我在阵前就瞧她有几分眼熟,将人掳了来,果真是朝廷的郡主娘娘!”
    早先黄河遭难时,他差一点被赵敏捉了去,两人有过过节,韩林儿也是因此才结识了张无惮。
    韩林儿难掩得意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叫我报了此仇!”
    赵敏斜瞥他一眼,都懒得搭腔。
    张无惮叹道:“你还没瞧出来不成,人家是故意让你看到又认出来的。”他就纳闷了,瞧韩林儿这蠢样吧,怎么就行兵打仗是一把好手?
    赵敏笑道:“若非韩将军引路,我一介女流,如何孤身面见张教主?”她此行连一向倚重的范遥都未带。
    自父兄受朝廷猜疑,赵敏早已明白自己被人当了枪,张无惮待她根本没有男女私情,从头到尾只是拿她当幌子,算计汝阳王府。
    意识到被耍了,赵敏并没哀怨之意,技不如人,她只好认栽,并且努力弥补,此时就平和道:“张教主天纵之才,所提拔的将军俱是人中俊杰,不过两个月,已将我哥哥所携大军团团困住。”
    张无惮笑道:“此乃韩将军之劳。”
    韩林儿连忙道:“都是教主对属下大力栽培,属下愿万死以报。”他说得固然声情并茂,但这话说出来,却见张无惮对他挤了挤眼睛。
    韩林儿愣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改口道:“不对不对,不是我的功劳,是朝廷不给王保保派援兵了才是!说来我们能打胜仗,全得感谢七王爷呢。”
    赵敏并不在意他拙劣的表演,盖因韩林儿所说句句属实。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伪装入军中整整三日,王保保竟然一无所觉,可见他对军队的掌控已经薄弱到何等程度了。
    她轻声道:“朝廷非但不增派援兵,甚至连粮草供给也多有克扣。他们已将前线所剩两千军马视作弃子,连给士兵们吃饱肚子都不肯,却又指责我哥哥打不了胜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张无惮盯着她瞧了好半天,摇头道:“郡主娘娘绝不会单为了此就投敌叛国。我知道你心中定自责甚深,你今日而来,怕想假作投降,为我提供假情报,以身殉国,佐证你父兄清白。”
    赵敏眼睑颤动,面色惨白了三分,好一阵才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不可能!”
    她冰雪聪明,这决断隐瞒众人,唯独贴身的侍卫有可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一二。赵敏失声道:“是苦大师!苦头陀是你的人!”
    她一旦怀疑了范遥,许多细节自心头涌现,赵敏咬牙道:“怪不得……怪不得两次我从你手中脱险,全赖他舍身相救!我只当你算计人性到能让敌人如指臂使之境,却原来是里应外合、另有玄机!”
    想每次范遥为救她都身受重伤,头一次更是差点让张无惮活生生打死,赵敏还感念他忠心护主,想不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笑话!
    张无惮赞道:“郡主娘娘好生机敏。汝阳王府一门三人,皆非池中之物,只可惜,你我天然立场相对。”
    赵敏道:“苦头陀何在?”她定下这计划不过三日,张无惮却已经知情,显然他近期才跟苦头陀联络过,甚至有可能此时苦头陀就在军帐之中。
    张无惮一个眼色,韩林儿急忙告辞出去。待帘子放下,他方才拍了拍手,自有一个高大人影从帐篷顶上跳了下来。
    这人影满面疮痍、形容可怖,正是苦头陀,只不见了手中所持的禅杖。赵敏盯了他好一阵,苦涩道:“你入府二十载,我汝阳王府可曾亏待于你?不知你缘何投敌反叛?”
    范遥昂然道:“范某人乃明教光明右使,入府之初,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痛打元廷!”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得意。
    范遥卧底王府,也算瞧着赵敏长大,二十年相对,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只是他能稳得住立场,牢牢守住本心。
    赵敏冷笑道:“原来如此,我汝阳王府养了二十年的狗,竟然一直向着旁人摇尾巴。你二十年来装聋作哑,一句话不曾吐露,也是能耐,我输得不亏!倒是范右使卧底二十年,却为了揭露我的阴谋而漏了痕迹,你才是亏的那个。”
    范遥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郡主还何必嘴硬。你这舍身求死的计谋,唯独只有我知道一半的一半,你死在此地,也无人知晓,我最多有保护不力的失职之罪,怎么就漏了痕迹呢?”
    赵敏道:“我在战场被韩林儿掳走,两军之中自有人瞧见,我哥哥早晚会知晓。”她不求王保保来救她,只盼着王保保能多想些,发现范遥的异样之处。
    范遥道:“世子已自身难保,若郡主娘娘能劝他归降我教,谢教主、张教主定可保你父兄一世安稳富贵。”
    照他所看,赵敏就算了,王保保和汝阳王绝不可能归降,但张无惮表示多少尝试一下,不成就算,所以他才多嘴一劝。
    赵敏果然道:“我是个自私鬼,我父亲也好,哥哥也好,我的性命也好,都比元廷更重要。但对我父兄来说,世上没有什么重于元廷,他们自己的性命、我的性命,都不值一提。”
    她语态坚决,范遥便不再多说,瞥了张无惮一眼。
    张无惮会意,笑道:“好,有郡主娘娘此言,我便知该如何行事了。”
    第141章  武当支援
    将赵敏妥善关押后,张无惮对范遥道:“还请范右使再同他们周旋一遭,将绍敏郡主被我掳走一事分别告知王保保和汝阳王。”
    范遥稍一犹豫还是道:“恕我直言,赵敏所言不虚,你拿她的命,根本不能威胁汝阳王父子。”
    张无惮笑道:“那若是我拿赵敏父兄的命来威胁她呢?”赵敏的立场很清晰,重要度排序是父兄、她自己,然后才是元廷。
    范遥同赵敏朝夕相对二十载,对她的了解远超旁人,轻轻摇头道:“这也不成。郡主娘娘若为了救她父兄而背叛元廷,待汝阳王等得知了,唯有以死殉国。”
    张无惮此时才彻底死了心,一个两个都这么说,看来王保保他是没办法招安了。他有几分惜才之心,何况王保保的军事才能惊艳绝伦,但既然此人不能为他所用,那也只好痛下杀手了。
    张无惮道:“王保保被派至前线,但汝阳王却死困大都,将赵敏落于我等之手的消息散播出去,且看元廷如何行事。”
    范遥应了,瞧他不像另有吩咐的模样,便径向前走,却被张无惮又喊住了:“范右使待我教忠心耿耿,你为卧底付出此等惨痛代价,可还有心愿未了?”
    范遥默然良久方道:“我听闻令弟将要迎娶前紫衫龙王之女小昭?”
    范遥对黛绮丝有意重归明教之事有所耳闻,但他都不用提就知道,这绝无可能,就冲黛绮丝对明教毫无归属感和忠诚心,张无惮绝不会看在他所立功劳的份上,重新接纳黛绮丝。
    张无惮想了一想方道:“是有此意,正在看日子呢。”殷素素本意是等张无惮找到心仪对象后,兄弟两个一起成亲,可瞧张无惮这相当沉得住气,二十五岁搁古代实在年纪大了,便只好动手准备张无忌娶亲之事。
    范遥道:“好,待他们成亲之日,范某想亲去观礼。”近三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旖旎情思早就淡去,他只想重见黛绮丝一面,了却一桩心事。
    张无惮笑道:“这有何难?”又吩咐了几句,方才将他送走了,正待回主帐待着,却听一人喊道:“哥!我在这里啊!”
    他循声看过去,见一行身着武当道袍的人都被拦在大营外面,其中不仅有张无忌,更有俞岱岩、张翠山、殷梨亭三人。
    张无惮一下就笑了,连忙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侄儿见过二师伯、六师叔,见过爹爹。”又捶了张无忌一拳头。
    张无忌喜笑颜开,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想想不对——凭啥这人揍了他,他还要给抱抱——举着拳头要抡回去,却听张无惮道:“你还真经不起念,半柱香前,我还同人说起你要成亲了呢。”
    张无忌于是将反捶的茬给忘了,放下手笑呵呵道:“将鞑子驱逐了,我才能娶妻呢。等我儿子出生,我也可以挺直腰杆告诉他,这天下是咱们汉人的天下!”
    俞岱岩道:“正是,师父听闻红巾教于此地将王保保的军队围困五个月,料想朝廷将要增兵支援,又是一场恶战,便打发弟子下山来,说要为反元出力。”
    张翠山也道:“我们这是第一拨,三师哥、四师哥、七师弟和青书带着数百弟子还在路上。”武当派都快倾巢而出了,就剩了宋远桥这掌教大弟子不得以得留守山门。
    “这可好,鞑子那头有许多武士高手,我们这边平民却占了大多数,打起来总归要吃亏的。几位来援,正可补此劣项。”张无惮笑道,“我这就让人搭起帐篷。”
    他说罢,欢喜不胜,抓着张翠山的手摇了一下,心下感叹他真是得有近两年没同他们见过了。谁都知道他这头事务繁忙,生怕打扰了他,是以连书信都寄得少了,算算上次收到家信都是一个月前,还是殷素素告诉他要给张无忌议亲之事。
    帐篷一时半刻还备不好,张无惮当下领着他们往主帐走,路上几人有说有笑的,倒是殷梨亭时不时出神,瞧着就魂不守舍的。
    张无惮瞥了他一眼,取笑道:“六婶不在身边陪着,六叔连魂都丢了。”
    此言一出,俞岱岩等人神色都有几分微妙,张无忌更是对着他挤眉弄眼,想让他闭嘴。张无惮一概不管,自顾自又道:“您这个状态,我可不敢送您上战场呢,真有个好歹,那该如何?”东方不败不得生吃了他。
    殷梨亭抬头看他:“什么六婶,无惮,我如今都已经知道了。”
    张无惮纳闷道:“知道什么?”
    “他就是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殷梨亭责备道,“这等杀人无数的魔头,你若早早告诉了我,我岂会同他有所牵扯?”
    话是这么说,瞧他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气恼之意。
    张无惮拱手赔罪,奇道:“怎么,六叔知道他这身份了,难道他就不是六婶了不成?”
    殷梨亭噎了好一阵,才喃喃道:“我不知道……他毕竟杀了那么多武当弟子。”闷头走了一段路,还是道,“我有数月没有见过他了,上次见面是我被一群手段歹毒的邪派人士围攻,他出手相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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