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口是中国航行条件最好的大河海口,但这并不意味着珠江口就能随便跑。
    伶丁洋外座落着万山群岛、蒲台列岛、担杆列岛等一百多座大小岛屿,航道错综复杂。强大的珠江水流、规律交替的季风在这里造就了难以琢磨的海流。变换的潮汐作用在礁石上,又会产生漩涡暗涌。
    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引水员,贸然驶入珠江口一定会是个悲剧。平静的海面下潜伏着崚嶒的巨石和淤浅的暗沙,在强风、海流、潮流无规律地冲击下,不熟悉航道的船就等着被拍碎在礁石上吧。
    从澳门至上下川岛冰冷的海底,无数沉寂在那里的帆船时刻在诉说着海上航行的艰难。
    每次打开眼前这张葡萄牙人的珠江口海图,守序就想吐槽。中国船只往来珠江口无须测绘,因为他们有太多熟悉航道的引水员。可葡萄牙人也是太差了,在澳门混了快一百年,小小的珠江口水文一直就搞不清楚,真是丢尽了前辈航海家们的脸。
    葡萄牙人的珠江口海图,质量差到惨不忍睹,一大半都没法用。葡萄牙人居然以为万山群岛是一条东北至西南走向,延伸20里格的岛屿带。守序第一次看到这幅海图时都被震惊了,所有的葡萄牙船长对珠江口的海情都堪称一无所知。只要有一艘船进入到大屿山岛以东,葡萄牙人就能发现他们的海图是个垃圾。
    七十年来,葡萄牙人每当陷入到群岛中迷航,就只能停航下锚,挂起求救旗,等待疍民划船过来拯救他们。这在珠江口甚至已发展成为一种有规律可循的生意,疍民的服务很到位,他们掌握了几国外语,收钱导航公道的很。不管来的是葡萄牙船,荷兰船还是英国船,只要看见洋夷的求救旗,疍民能很快赶到出事地点。
    这些葡萄牙人甚至经常进不了自己的澳门港,他们的盖伦船经常被季风、海流和潮流吹到新宁县上下川岛,实际上,葡萄牙人最初想租借的也是上下川岛,而不是澳门岛。
    葡萄牙人在珠江口只能完全依季风航行。
    珠江口有三条船只进出航道。
    最西边是大西航道,也是珠江口主航道,这条航道葡萄牙人掌握情况算是及格。至少他们知道公历每年68月的季风、海流和潮流为珠江口打开了一扇门,只要选取一个微风的天气向东接近珠江口外的主航道标老万山岛,然后转舵向北,避开航道西侧的大横琴岛,能抵达澳门港。在其他季节,由于大西水道过于强大的海流,盖伦船进入伶仃洋会十分困难。
    大西水道航道最宽,最深,却面临很多礁石的威胁。葡萄牙人没有做详细测绘,他们只能凭经验航行,关键是在各个航行段对转舵时机的把握。如果操舵出现失误或是运气不好,他们就只能退到上下川岛尝试再来一遍。
    因为只掌握了大西航道,珠江口对葡萄牙人来说便形成了一个季风铁律。每年68月进入伶仃洋,届时广州怀远驿会举行一次盛大的广交会。广交会结束后,葡萄牙人退回澳门过冬,在来年2月北风季驶出珠江口。
    珠江口最东边是龙鼓水道,位于香港岛和大屿山岛之间。这条航道目前商业价值不大,有些特殊需求可以用小船或是桨船走龙鼓水道解决。
    对守序来说,由于他也不掌握大屿山岛周围的海情,季风铁律对他一样存在。每年只有3个月能驶入珠江口,航运效率实在太低了。
    要打破这个季风铁律,守序必就须完全掌握在大西航道和龙鼓航道之间的担杆—大屿山航道。
    担杆、大屿山航道的共同特点是航道较窄,但水较深,礁石很少。葡萄牙人偶尔也会被海流带进这条航道,在没有引水员的时候,他们只能停船等救援。
    航道前一半的担杆航道很早就被国人掌握了,守序手中的《顺风相送.指南正法》及《东西洋考》对担杆航道均有描述,能指导船只航行,但大屿山航道却没有任何海经能提供参考。
    如果没有大屿山航道,即便进入担杆航道后还是要进入大西水道,只有一半的航道没有作用。要打破季风铁律,守序只能依靠自己了。
    一两艘船在疍民引导下进入伶仃洋不是守序的目标,甚至做到《顺风相送》的程度也不够,那不能作为军用海图,守序要的是联邦从未来过珠江的船长也能驾驶盖伦战舰全季风进出珠江口。
    要达到这个目标并不容易,盖伦吃水深度是戎克船的两倍以上,这意味着要将珠江口两条大航道完全测绘出来,各段水深,暗礁,浅滩全部标记在地图上。以年为周期,详细记录不同风向、潮汐对海流、潮流造成的影响。
    这将是非常辛苦的测绘工作,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来记录。
    刚从香港岛赶来的汪汇之对守序的追求十分不解,广东水师总兵林察没多少战船,在汪汇之看来如果是走私之类的特殊需求,他有的是办法让戎克船通过龙鼓水道或者担杆水道,甚至群岛间根本无人知道的航路从广州带来需要的货物。
    守序只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汪汇之的疑问。“大澳主,这件事需要请你帮忙。第一批我会派十个学生和他们的老师去大屿山岛,期间需要你帮我照顾好他们。”
    汪汇之没再多问,“国主放心,我会派船给他们,一定让他们完成你交办的差事。”
    守序在他杯中倒满金黄色的酒液,“那就多谢了。”
    “说谢就太见外了,没有国主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拿下大屿山岛。”
    守序与汪汇之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汪汇之离开台湾,他能去的地方并不多。潮州一带是郑芝龙的地盘,粤西是疍民和依托安南庇护的中国海盗地盘。
    汪汇之只能选择珠江口。此时珠江口的海盗多如牛毛,比较著名的有四姓海盗马玄生、石壁、徐贵相、郑廷球,白旗海盗黄信、林芳,红旗海盗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和以周珍、周玉兄弟及李尝荣为首的疍民海盗。
    与福建的同行相比,珠江口的海盗不是很职业,也没多少政治抱负,人多却势分,没有像福建一样结成海盗大联盟。珠江口海盗满足于收取保护费,在岸上通常也有正经营生。从未掀起过如同郑一官、刘香、李魁奇那般的滔天巨浪。
    在大屿山道东面,与香港岛之间岛龙鼓水道原本活跃着一股八撑贼,即八桨船打劫过路船只的海盗。汪汇之凭借守序给他的军火,打服了这些八撑贼,占据大屿山岛经年。
    “大澳主,我还有个事情要麻烦你。”
    “国主请讲。”
    守序起身,将等在屋外的蔡元定和沈炎叫了进来。
    让两边互相介绍,守序道:“大澳主帮我把他们送进广州城。城里已有安排,你把他们带上岸就可以了。”
    “一共多少人?”
    沈炎:“八人。”
    “小事,很好办。”
    汪汇之并没有问沈炎一行去广州做什么,这与他无关。
    其实沈炎也不知去广州要做什么,他只知道曾樱嘱咐到了广州全听蔡元定的。
    这是一次隐秘行动,当年在锦衣卫沈炎办了很多类似的案子,见怪不怪。
    守序在海口所送别汪汇之,广州行动队和珠江口测绘队与他的船同行离开琼州。
    —————
    20天后,一只庞大的船队驶进儋州洋浦港。
    运输船包括81艘大型改良广船组成的商船队,其中62艘是联邦自有运输船,19艘暹罗华商船。
    为运输船护航的是联邦本土舰队主力。巡航舰南海号、利马号挂起了满旗,率领4艘护卫舰,4艘通报舰护卫在洋浦港的外海。
    联邦星鸟旗、本杜海军旗在桅顶迎风招展,舰队打开所有炮门,100余门轻重加农炮和长炮直白地向外展示着自身强大的武力。
    卓越号前甲板。尽管已年过花甲,曾樱此时却激动地像个小孩。
    洋浦港,运输船队卸下60匹印度卡提阿瓦公马,100门4磅、6磅加农炮,100吨硝石。
    与之交换的,是雷琼二府目前囤积到的18万担白糖、褐糖和冰糖。其中曾樱扣下的8万担雷州糖不是他抢来的,收购成本价以后还是要还给商人们。曾樱的囤积计划尚未全部完成,榨糖季早已结束,未完成的部分需要在下半年努力。
    震天的礼炮声中,守序与曾樱道别,“中丞,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琼州。”
    两行清泪从老人眼角流下,“南天一隅,我誓为国守之。”
    ……
    南海号司令舱。
    护航舰队司令格伦维尔.科林伍德、利马号舰长菲利普.爱德华、南海号舰长托马斯.梅洛,随船押运陆军团长卡尔.朗格曼围坐在圆桌前。
    守序先问陆军,“卡尔,陆军最后抽调了多少人?”
    卡尔.朗格曼:“阁下,陆军的兵力很紧张,军费也不多。只有3个乙等连随军出征,还有4个志愿兵连。”
    乙等连是义务兵连,可以说是刚刚完成初级训练的新兵,可志愿兵连是怎么回事?
    朗格曼笑道,“阁下,你前几次从中国返航都带回了大量战利品。这次我们出动的规模这么大,国内的孟族几个头人和不少老兄弟凑了400多人交给我,都想来赚点钱。”
    科林伍德:“天主教社区也出了100人,如果不是我们控制,恐怕来的还要多。”
    原来是这样,守序看了军官们一眼,“你们是不是也这么想?”
    几人脸上浮现出的兴奋表情告诉了守序答案。台湾三巨头过去的几年很是发了些财,让国内很是羡慕。
    守序感到压力有点大。不计每次必然要移民的人口,台湾与南洋两家银行的粮食交易,出动眼前这些战舰和官兵,意味着他要在大陆赚足10万两银子才能交待过去。
    重新分派战舰编队,分为作战分队与护航分队。
    守序以南海号为旗舰,哈里斯为旗舰第一舰长即舰队参谋长。
    托马斯梅洛担任作战舰队护卫舰中队司令,旗舰为白云山号,南海号舰长由加德纳递补。
    作战分队包括2艘巡航舰,4艘护卫舰,1艘通报舰。
    科林伍德以越秀号护卫舰为旗舰,率暴风号、卓越号及2艘通报舰组成运输船队直接护航分队。
    船队重整完毕,驶出洋浦港,经琼州海峡转向西北。
    3天后,位于舰队右翼最外侧的通报舰潭江鸣炮并挂起信号旗。
    守序在艉楼上拉开望远镜。
    “敌舰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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