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酆都城政务大殿,举行了每月一次的月圆日大朝会,十殿阎罗,各路判官,还有正在各个州府征战的将军们,都回来了。
    魁隗作为太常令,当然也是要列席的。
    朝堂上,大帝尚未临朝,各路人马三五聚在一起,各自说着闲话。
    魁隗昨日被斥责的事已经传遍了冥间,所以,他这个过去素来人缘好的大帝义子,却成了整个朝堂上显得最落寞的人。
    “呦,这不是太常令魁隗将军嘛!”说话的是犀牛洲兵总戾气鬼王,他上下打量了魁隗一眼笑道:“阳间三十年,还是如旧啊,也没多长出一个脑袋来啊。”
    按级别,此人远低于自己,但此人是指挥使出身,算是大帝近臣,和左护法殿卫指挥使钟馗关系密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呵呵,这还不懂?你说你也没多长个脑袋,你怎么就敢杀了蚩尤呢?大帝让你去阳间历练,可没让你和天界对抗啊,你看看你办的事。这倒是好了,你替他们王党出了大力,把阳间纳入了轮回系统。”
    “住口!别把他和我们联系起来!”轮转王瞥了一眼魁隗,正色道:“你们以为我们愿意把阳人纳入轮回系统?那些阳人,毛猴子一般,以后却要和我们先天鬼族一样享受轮回进化待遇,简直岂有此理。要我看,他是你们圣党推出来给我们王党故意制造麻烦的吧。”
    魁隗才恍惚听明白,自己才去阳间短短三十年,这冥间竟然已经出现了不同的朋党。
    “大帝到!”老宫人一声高呼,华裾鹤氅的大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瞬间噤声,但彼此又相互挤眉弄眼一番,显然,都是要有所表现。
    大帝刚落座,宫人还没宣布众臣进言,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站出来了。
    “大帝,义子秦广王状告拔罪天尊佑宁。他依仗您给的剿患权力,在南赡部洲大开杀戒,将我先天鬼族虐杀上百口,不能不惩治啊。”
    “大帝,佑宁也要状告你这掌管阎罗城的这个义子,他们结党营私,对轮回鬼族百般虐待,背后更是对您议论纷纷,有不臣之心。”
    “殿卫指挥使钟馗附议,请大帝限制诸王权力。”
    “依我看,要限制权力的恰恰是你们这左右护法吧。四路判官之首,小臣崔珏启奏我主,钟馗作为都城指挥使,私下结交各路兵总,屡屡冲撞我阎罗城,罪不可赦。”
    “大帝,不好了,我们的将军,把冥海水族当做魔族处理,杀戮太重,现在各部水路都被冥海水族封住了,大有造反之势。”
    “西极的那群和尚们,已经占了虚危山,我们到底要不要出兵。”
    “大帝,还有北境的魔族人,还在喊冤吗,阴魂不散啊,马上出兵镇压吧。”
    “还有……西牛贺洲的部洲使声称要独立出去……”
    魁隗站在人群里,眼见着北阴大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人,都是当初一起从生死大战中走出来的,如今却已经都开始盘算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关键这些人军功在身,身后还都有各方势力的支持,就比如,几个阎罗之所以如此咄咄逼人,就是因为他们有先天鬼族的拥护,阎罗城里还有十万可以不用听酆都命令的鬼兵。这些鬼兵是阎罗们的私兵,不受约束……
    朋党之间的矛盾,各族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开交。
    大帝难啊。
    “天界宣慰使獓狠状告大帝义子玄远,此人在阳间屠戮我天界神兽无数,死不悔改,需北阴大帝亲自敕令其碎尸万段。”
    大殿上本来就相互倾轧,控诉,状告,甚至撕扯着,乱做一团,偏偏这时候,一个狼头人冷峻地走了进来,而且,既不行礼,也不跪拜,而是手持一把天帝帝俊的白玉笏板,傲视着大帝。
    “好生无礼。”一直沉默的阎罗王站出来道:“你就算是天界使者,见我家大帝,也需行礼。”
    “獓狠很想行礼,可我手中拿着天帝的玉笏,我若是弯了腰,那就等于是天帝弯了腰,北阴大帝,您说我还能行这个礼吗?”
    “罢了!”北阴淡定一摆手道:“你刚才说要我杀了玄远?”
    “没错,就是大帝的义子,太阳令将军玄远!”
    大帝道:“我已经和天帝联系过了,我义子魁隗杀死蚩尤纯属误会,我已经斥责他了……为什么又牵扯到了玄远?我记得玄远在北华山修行洞闭关呢啊。”
    “大帝,你何须和我装糊涂啊。玄远,入阳之后,在黄河北收敛人族,组建的部落,人称有熊氏,名轩辕,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义子玄远?这玄远比神农有过之而无不及,杀了我天界派遣的神兽上百员,决不能像魁隗那般轻饶。”
    “你有证据吗?”
    “天界要杀人,还需要证据吗?那轩辕一旦捉来,自然真相大明。”
    魁隗一听,顿时皱了皱眉,凛然站出来道:“阳间之事,和玄远无关,都是我魁隗一人做的,和有熊氏无关,都是我神农氏干的。天帝问罪,尽管问我好了。但按照天地和我家大帝最初的约定,阳间自由发展,各凭本事,如今阳间百族纳入轮回系统已成定局,阳人绝不为奴。”
    “呵呵,你就是那个神农氏,魁隗?”
    “就是我!”
    “北阴大帝,恕我直言,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种祸害,全是您的纵容所致。好好的神仙不当,非要给人妖灵那些天生奴族开蒙,大帝竟然还留他性命。”
    魁隗厉声道:“你这恶使,有话骂我,休要诋毁我义父半分。”
    “我还就骂了!”獓狠手持白玉笏板,气焰嚣张道:“虽然天界冥间分立,可别忘了,按照最初起兵时候的约定,天界管三界奖惩,也能管诸仙的升阶。我以天帝之名,批评北阴大帝不应该吗?你敢在多嘴,我还敢打你呢。今天我还就骂了,北阴你教子无方,总兵乱政,不杀玄远,誓不罢休。”
    魁隗发现,这贼如此咄咄逼人,满堂武将竟然喑声不语,只有阎罗王几个怒视不满。佑宁虽然拔刀按鞘有心护住,可却被钟馗悄然拉下了。
    想到昨晚上大帝和自己的私下之言,这岂不是让自己远离权力中心,彻底被人忽略的最好方式?
    “獓狠,住口。”
    獓狠逼视着魁隗,冷笑道:“听说你也曾是武将?我骂都骂了,你奈我何?大帝都没说我什么,你敢造次?有本事你杀了我!”
    哪料,不等他说完,魁隗突然拔刀,金光一闪,瞬间已经完成动作,刀入鞘中。
    铛啷啷,獓狠人头落地,双目愕睁,死不瞑目。那白玉笏板也落地摔得粉碎。
    满堂哗然。
    短暂的沉默片刻,所有人都纷纷矛头直指魁隗。
    “大帝,我等追随与您,和帝俊速来和睦,此番杀人使者,这天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啊。这魁隗必杀不可了……”钟馗痛心疾首道。
    秦广王一众王党也纷纷道:“既然将阳间纳入轮回目的已成,玄远和魁隗必死其一。都是我的世弟啊,我也不舍,可如今不杀一个恐怕是没法平祸事了。”
    佑宁道:“天是天,地是地,天界让杀我们就杀?玄远在阳间大功,万万不可动。魁隗虽然有错,可护驾有功!”
    “义子认为……”
    阎罗王刚要也开口,秦广王就道:“你不用说了,王党听大帝的……”
    此时北阴大帝缓缓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逆子魁隗,刚愎自用,屡闯祸端,百死难敌过错,念其在神魔大战中尚有功绩,现逐出我义子之列,去太常令大小官职,剥魁隗之名,逐悬壶峰,只留医礼一职,永远不可再进酆都城和阎罗城。拖下去!”
    朝堂上阎罗、判官、护法、兵总二百余人,无一人求情。
    半数人更是面带笑意。
    “等一下!”眼看着众人这等反应,大帝已经心如死灰,他知道,这些人已经不会在追随自己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他给我捆在我寝殿前面的大柱上,抽刑鞭八百,示众一夜一昼,待明天,驱逐出阴阳河,我再也不和他见面。”
    大帝说完,一挥锦袍,下去了。
    魁隗虽然不知道大帝要干什么,但自己已经完成了昨晚上义父交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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