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唤飞的老家,他的老母亲正和村里几个老人在屋外晒着太阳聊着天儿。
    “你们家唤飞哪年的啊?记得你们刚搬过来那年,他好像才两三岁,就那么大个个儿。”村里的翔奶奶指着自己的小孙子说。
    “87年的,我们家搬过来是89年底,那时我们家唤飞差不多三岁吧。”妈妈伸直了腿,揉着。
    “87年,那也28、29岁喽。”翔奶奶笑了笑,一把抱起孙子,帮他擦了擦鼻涕,“你看我们家韦智争的小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没有找对像吗?”
    “唉,不知道他了,也没听他说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妈妈尴尬的微笑着,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妈妈年轻时干的重活太多,落下了病根,现在年纪上来了,她的腿有时疼痛得连走路都很困难,而她却一直没有跟她的孩子们说。
    “不急,年轻人有他自己的规划,你们家唤飞这么好一孩子,你还用担心他找不到媳妇嘛,说不定过几天就给你带回来一个了。”枫奶奶开导说。
    枫奶奶是妈妈在村里最要好的朋友,妈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来陪妈妈,有时两个老人睡在一起唠到深夜,这也让妈妈少了些许孤独。
    “像你们就好喽,你们家智争才26岁,小孩都两岁多了,还是你有福气啊。”妈妈羡慕的看着别人家的孙子,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福气也受气啊,这小子调皮得很,要是我年纪再大点儿,这些天哪能追得上他,跑得比风还快,前天把我的手机抢了去,我追了他老半天才追上。”翔奶奶说着,眼里透露着幸福的微笑,她抚摸着她的孙子,“现在的孩子,太精了。”
    “有的追才好,像我,连追都没的追。”妈妈说着,又揉了揉她的大腿。
    “你不是帮你三个女儿追了嘛,还不够你追的呀,瞧你这话说的。”枫奶奶拍了拍妈妈的肩膀,捂着嘴笑着。
    “那也只是外婆而已嘛,你看你们,才50多岁就当奶奶了,我现在都60多了还只是外婆……”妈妈说着,不由衷的也大笑了起来。
    “孩子有他的想法嘛,现在这个社会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孩子的想法也跟我们不一样了。”枫奶奶微笑着,“我们现在只要不拖他们后腿就好喽,他们也不图我们能帮上做什么。”
    正在这时,妈妈的电话响了。
    “喂,妈,家里的房子做好了吧?”李唤飞打电话回来问候家里的情况。
    “唉,做好了,你都没有帮我干几天活儿就走了,累死了。”妈妈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笑着回答。
    “我也想多帮你干点儿啊,只是这边的工作又急着要安排,所以只能早早回深圳了。老妈辛苦了哈,到时我多赚点钱给你寄回去,你别省着,可劲了花。”
    “呼——我们家的土大炮又开火了,这炮声振得我耳朵都麻了。”妈妈大笑一声。
    小时候,李唤飞最喜欢穿的衣服是那件妈妈从扶贫办拿回来的中山衣,每当他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他就会偷出姐姐的水笔,插在自己左胸的袋子上,逢人便说:“我是大学生!”,说完,他像个二大爷似的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走了。所以,那时妈妈就说李唤飞是爱吹牛爱到处瞎放炮的“土炮”,而今,即使李唤飞已经考上了大学,妈妈还是爱开玩笑着叫他“土炮”。
    在那个年代,“大学生”是个非常奢侈的“品牌”,那时候,人们羡慕的大学生,是羡慕他们博学多识的才能和刚正不阿的品行,而现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学生变成了一个入职的门槛,一个职称的标签,一个满大街都是的笑话……
    “我说真的,以我现在的能力,养你是小菜一碟了,让你吃香喝辣的更不是问题。”李唤飞自信满满的说,虽然他知道,妈妈图的,并不是这些……
    “养我?你能养我多久啊,我再过个二三十年就走了,你能养我多久。倒是你啊,人家做和尚的都会找个可以传承衣钵的人,你一个快奔三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给我带回家过,婚也不结,真是丢死人了。”妈妈故意“恶心”着说。在农村,男人过了二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很少见,所以,大多数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人,家里人都会开始急了。
    “我是还不想找女朋友,你看你儿子,人长得帅,又勤快,头上顶着个好脑袋,想要女朋友那还不是一串一串的嘛,对了妈……”
    李唤飞本想叉开话题,怎奈妈妈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说:“唉哟我的妈哟,别把我这个老太婆给吓过去了,帅啊,你看你头顶上还有几根毛发,你要是上了年纪,谁会看上你啊,再说了,太迟结婚了,以后你小孩养你也会成为负担的。”妈妈拿着电话,走回家里,把门关上。
    “别人不都说‘聪明绝顶’嘛,你儿子我就长着这么个好脑袋了,你别为我操心哈,对了妈……”
    “我可跟你说了哈,我这一生可是光明磊落的一生,你可别在外面干什么让我跟着丢脸的事哈。”妈妈又一次打断了李唤飞的话。
    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的语气,李唤飞听得一头雾水……
    “我能做什么事让你跟着我丢脸啊?我可是个光明磊落的生意人啊。”
    “我不知道你,反正你在外面要检点自己的行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呀?这话里有话呀,是不是我们家老太婆最近累得脑子有点不清醒了,怎么突然给我冒出这么句话来?”李唤飞并不知道,东市扫黄风暴的新闻,在自己的老家,已被作为典型的反面教材进行法制普及和宣传。
    “能不累嘛,你看前段时间,建房的石头不够,我拉着你隔壁的两个表弟跟我去村头挖了些石头回来;沙子不够,我又拉着你两个表弟跟我到河里挖沙,再从河里挑回来给他们砌砖;还有两层楼的顶筒(也叫顶梁),全是我跟你三姨还有你三姨父一起上山砍回来的,回家还要给砌墙的师傅们做饭做菜,哪一样不是体力活儿,我要是还年轻十几岁……”
    “嗯……老妈真的辛苦了……我一定好好努力,不会让你失望!”李唤飞心疼妈妈的同时,也庆幸终于撇开妈妈催婚的话题了。
    “这还差不多。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时刻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有多难,都不能做丢脸的事儿。”
    “唉哟,怎么又扯到做什么给你丢脸的事儿了啊,我能做什么事儿给您丢脸啊,不会不会。”李唤飞“嘿嘿”的笑着,又转移话题,“妈,要不,您来深圳跟我住一段时间呗,我给你租个单间。”
    “我才不要去,婚又没结,又没有小孩给我带,我过去干嘛,还不如在家跟我的老同志们谈天论地呢。”说着说着,妈妈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唉哟,真不识好歹,现在跟你说啥你都能扯到结婚这事儿上来……我至少还要努力几年的,先把物质基础夯实一些,以后结婚了就省去很多家庭的烦恼了。”说着,李唤飞压低了声音,“你看我表弟海宾,婚结了,小孩有了,现在一天就围着家里的柴米油盐转,公婆俩儿时不时的为家里的事儿吵一架,我可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还努力几年?你看人家智争,比你小三岁,人家小孩子都两岁多了,你还要努力几年,以后是准备做单身爷爷啊?”妈妈显然很不赞同李唤飞的观点,她很不乐意的说。
    “什么单身爷爷,急也不急这几年。”一听到这个不好听词儿,李唤飞说话也开始急了,“你看我表弟海宾,婚结了,小孩也有了,这得花钱那得花钱,家里搞得多‘热闹’啊,我就不知道你急什么急,不跟你说了。”李唤飞说着要把电话放下。
    “我不急,是帮你急,随你!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以后我也懒得说你。”妈妈很不服气的叨叨着,“说他他还发脾气!”
    “我不跟你吵,反正我就是不急,我就是觉得我还十八。”
    “十八!你慢慢十八你的吧,我也不想跟你说了,浪费我话费。”
    “是我打给你的,又不花你电话费。”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吗?没有我要挂电话了。”妈妈说着,嘴巴都快翘上天去了,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有啊。老太婆,还有没有零花钱?要不要给你寄点。”李唤飞也装作“不爽”的语气。
    “不用了,我自己有,你存着你的吧。”这时,妈妈心里又有点“爽”了。
    “哟,心情不爽,跟钱也过不去了是吧。”李唤飞意识到刚才自己说话的态度不好,他又开始想办法逗妈妈开心。
    “我现在的心情可好了,过两天我又去柳州带我的石宇宝贝去了。”妈妈转怒为喜,有些笑意了。
    “别又才去五天就‘逃跑’了哈。”
    “呵呵,‘逃跑’,能不逃跑嘛,一天就呆在家里,也不能出去外面走走,也没人陪着聊聊天,不逃跑不行啊。”妈妈终于笑了起来,“等以后有了你的小孩,我一定不逃跑……”
    还没等妈妈把话说完,李唤飞就把电话挂了。
    “这屁孩子……”妈妈微笑着把电话收起来,打开门,出去,坐下,又跟她的“战友们”继续“谈天论地”……
    “我们家那两个就像鸽子一样,去哪里都呆不住,早上出门,晚上一定要回自己家睡。”三姨拿了张椅子,坐到妈妈旁边,“现在覃启(海清的儿子)也有两岁了,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一个学期就是几千块钱的学费,海宾这25年来从来没离开过家,海朋也是,一天就在家里转悠着,唉——以前村头的工厂还开工倒也还好,现在工厂倒闭了,他们也不出去找份工作做,现在这个季节又不养蚕,唉——也真是为他们担心了。”
    “覃启的妈妈呢?她也没有出去找工作吗?”翔奶奶问。
    “在那头,一帮妇女同志在打麻将呢。”三姨指了指村头粮库的方向。
    “前段时间她不是在街上做点什么生意吗?现在又没做了?”翔奶奶笑了笑,她一边吃着孙子没吃完的饭。
    “早上夫妻俩去市里进点水果和蔬菜回来,下午就开车去各个村卖,这点小生意能赚什么钱啊,一个月除去车油费,夫妻两也才赚个两千块钱,够买点盐油就很好喽。”三姨尴尬的微笑着,“你们家智争就好喽,现在也是个大老板了,他现在包工程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的。”
    “海朋现在还是一个人,他应该出去找点工作做才对呀,年轻人老呆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啊,现在又不是养蚕的季节。”枫奶奶笑了笑说。
    “是啊,前几天去市里找了份工作,没做几天就跑回来了,他说他在外面呆不习惯。唉——”三姨又叹了口气。孩子大了,父母担心也没用。
    “唉——今天早上才刚刚听他们吵架,他大舅把工程款都卷跑了,撂给我们家智争几十万的债务,到时都不知道怎么办。”翔奶奶突然很疲惫的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心和不安。
    “啊?有这事?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在座的五六个老同志异口同声的惊讶的问。
    “就昨晚的事,他大舅卷了三十几万工程款跑了,本来是一家人合伙做的生意,现在却反目成仇了,你看以后两家人还怎么见面嘛,这种做事不讲良心的人,唉——”翔奶奶长叹一声,她深情的望了望她的小孙子,“现在智争夫妻俩都因为这事吵,真怕以后他们会因为这事儿分开,到时小孩子可怎么办呀,就可怜我的孙子了。”
    “不会啦,年轻人吵吵是很正常的,别说他们,我们现在不偶尔也跟自己老伴吵吵的嘛,过去了就没人当它是回事儿了,你别想太多了。”枫奶奶安慰道。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翔奶奶无力的又叹了口气。
    半年后,正如翔奶奶所担心的一样,韦智争和他的老婆,因为那件事和家里的一些琐事,一天比一天吵得厉害,一年后,两个90后的夫妻离了婚。离婚后,两个小孩跟着韦智争,而韦智争平时都忙着在外面做生意,小孩每天都只能与奶奶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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