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释放契丹人,目的是为了告诉其他契丹人,投降是不会死的。但是金营中,现在都没有契丹人了。那批逃出去的契丹人,在摸营契丹死士的带领下,花了三天时间,绕道滁州西北的丘陵,最后从天长军方向逃回了扬州,人数总计一千两百多人。
    金营中没有契丹人,释放这些契丹人回去,没有短期效益。长期当然是最好的,可是现在正是契丹人大规模叛逃,女真人对契丹人最不信任的时候。放他们现在回去,他们会有什么后果?
    第一个后果,被愤怒的女真人砍死,这再好不过了。这要传出去了,以后恐怕女真人真的很难再跟契丹人合作了;第二个后果,女真统帅没有为难这批契丹军官,反而对他们宽慰有加。
    李慢侯相信肯定会是第二个,女真人现在离不开契丹人,女真统帅不缺政治智慧,那么李慢侯放这些契丹人回去,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做政治秀的机会。如果不放契丹人回去,外界则会传言整营的契丹人都叛逃了,这会让日后女真人军队中即便有契丹人,也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甚至还要分心去防备他们,隔阂被无限扩大,甚至都不需要摸营,都有可能发生互斗。
    那么要杀了这些契丹人吗?如果他当时不组织耶律破金和萧灭女真自己处死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可一旦杀人的命令从自己口中发出,那耶律破金和萧灭女真这些契丹人迟早想起来,都会多少对他有些怨念。人类就是这种自私的动物,自己人怎么对待自己人都行,可外人骂了他们一句,就可能演变成仇恨,这就是立场。
    “过几天再说吧。可以安排可靠之人带着他们,在扬州看一看。吃几顿好的,也许就又愿意弃暗投明了也说不定。”
    于是之后几天,耶律破金和萧灭女真,派人带着几十个契丹军官,在城里四处游览,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普通百姓能去的地方,他都可以去。
    由于城里有为宋军作战的契丹兵,他们这些契丹装扮的俘虏也没引起太大的敌意,他们可以进馆子,甚至吃到辽国特色的菜肴,可以高坐在酒楼上,甚至可以窥探到城外金营的景象。
    城里并不太乱,市面上甚至还能买到粮食,大小粮铺都在开张,只是粮价很高。可排队卖粮的扬州人却丝毫不乱,似乎一点都不担忧。
    这些契丹人并不知道,扬州人过这种日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光是今年,就分散后又集中,重复了两次。
    唯一让契丹人能在城内感受到战争的地方,是一处处街角位置,全都有士兵把守。
    几个契丹军官,在其他继续做他们思想工作的契丹降兵带领下,坐在一家酒楼上喝酒,突然楼下传来敲锣开道的声音,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上张扬的行驶。
    前面十几个穿着华丽铠甲的高大骑兵,打着仪仗开道,最前面是两个衙役,敲着净街的铜锣,喊着“肃静”“回避”等号令。
    契丹人听不懂汉话,但有一些词听着熟悉,就问带他们的契丹人。
    那些契丹人都是听得懂汉话的,否则不可能让他们陪同契丹俘虏在满是汉人的城市里游荡,不然引起误会连解释能力都没有。
    “好像在说公主宴请马五大帅。”
    一群契丹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宋国公主为何要宴请马五将军?”
    自从那日马五从马上坠下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马五了。
    陪同他们的契丹人也说不清楚。
    回到俘虏营之后,一群契丹人聚集起来聊起了他们的见闻,原来听到甚至见到马五消息的人还不止一波人,许多人都见过或听过一些消息。
    有的说亲眼见到马五进了公主府,穿的非常华贵,像以前上京的契丹大王;有的听别人说马五带着手下投降宋军,让宋国公主非常高兴,封了马五做大大的官;有的还说,马五以后可能会带领契丹复国军跟大宋一起打女真人,最后复国当皇帝呢;还有的说,马五当不了皇帝,因为大石派人联系大宋了,马五要去做大石帐下的北院大王。
    各种消息真真假假,契丹人也闹不清楚,问他们认识的复国军的契丹人,这些人都表示不清楚,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不知道真假。没人强烈灌输给他们信息,他们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看,去听,反而更加相信。
    他们没有来得及多听,多看,几天后就被释放了。回到金营的时候,心情十分忐忑,探马不知道女真人会如何对待他们。但女真统帅兀术却热情的宴请了他们,非常大度的表示,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去夺城门,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难事,没成功依然是勇士。
    当女真人在酒宴上讲述他们见到的情景的时候,兀术很感兴趣,问的很详细。越听神色越凝重。城里的情形,怎么看着都不像是缺粮。挞懒赶紧去了一百万人,竟然都吃不空扬州的粮仓?他们到底储备了多少粮食啊!
    当契丹人说到马五带手下投降,被宋国公主封赏的事情后,兀术当即否定。
    “此乃宋贼的奸计,不足为信!”
    兀术这么说,未必这么信。马五主动请战,带着两千多契丹人进了宋人的城池,然后没有一点响动,逃回来几十个契丹人,说当日马五让他们放下武器,这怎么看都像是马五早就设计好的。可兀术不能承认,他只能承认这是宋国人的诡计,是用来挑拨女真和契丹两个同志加兄弟民族关系的。
    其他契丹人纷纷应是,他们那里敢说兀术的不对。
    尤其是兀术的神色变得阴冷的时候。兀术没法继续装不在乎,他就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智者,他是一个勇士。他无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几天前,营里还有一万契丹骑兵,眨眼间就剩下了这八十来个人,还是被宋人放回来的,别说马五可不可信了,这些放回来的契丹人可不可信,兀术都不确定。他手下早就有一批女真大将叫嚣着,要把这些契丹人全都杀了。
    那一夜,契丹人跟女真人杀做一片,虽然参与叛乱的几千契丹人几乎被杀光了,可女真人也死了好几千。对方有备而来,女真人却是仓促应对,在军营中,大多数士兵都没有披甲,在这种情况下投入混战,伤亡率极高。当天夜里一万女真勇士就死了两千多,之后几天,先后又有几百个伤病在哀嚎中死去,死于契丹人刀下的女真人不少于三千。以前两族之间的旧仇还没有被忘却,就在眼前又增添了新恨,如何在将女真和契丹糅合在一起,这是考验女真统治集团政治智慧的大考验。
    女真人的长围还在修筑,而且越来越顺利。宋军多次破坏,最终无法阻止,打下基础之后,长围就变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宋人军队很难夺占。于是长围越来越长,围墙越来越高。
    已经平行于城墙,筑起了一道黄色和褐色相间的土墙,那是当地常见的两种土壤。
    土墙两端,已经有新的建筑开始施工,依然主要是夯土,但宽度高达百步,一座方形的平台正在生长。两端先建,然后这些土台还会在长围后面出现很多。工期可能很长,但万无一失。只要长围建成,哪怕到了明年春天,只需要留下一小部分兵力,就能继续包围扬州。
    这就是挞懒的计策,他用来对付楚州的方法。
    虽然不能正面攻城拔寨,让兀术感到很不痛快,可他也承认,这是最稳妥,最省心的办法。
    挞懒已经来了好几天,入冬后挞懒就南下了。带来了大量兵力,如果没有挞懒带来的援兵,上次契丹叛乱过后,兀术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围城的力量。
    挞懒一直在北大营,两人见面不多,因为兀术跟挞懒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兀术要强攻,挞懒也不争,就让兀术强攻,但挞懒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进行。并在兀术失败之后,给兀术上了筑长围的策略。兀术接受了,总感觉自己输了挞懒一筹。
    从扬州回来的那批契丹人被挞懒要走了,兀术一点都没留念。兀术营中已经没有一个契丹人,可挞懒哪里还有成建制的契丹军队。就让挞懒带走这些契丹人,省的他看了心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挞懒审了这些契丹人之后,竟然全都杀了,说这些人是宋人奸细。接着派人来告知兀术,怀疑城内粮食已经不多。建议兀术小心防备宋军临死的反扑,挞懒认为,最后关头宋军一定会突围,让兀术千万不能放跑一个宋军。
    兀术实在无法理解挞懒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那些契丹人他也询问过,按照契丹人的说法,他们在城里几乎是自由活动的,他们看到城里没有任何饥荒的征兆,怎么可能没有粮草。
    兀术从城外也能看到城里的酒楼每夜灯火通明,里面的人肯定在大鱼大肉,怎么可能会缺粮?
    但他还是派人去通知挞懒,让他放心,绝不会放跑一个宋兵,因为这对兀术来说,也是耻辱。
    似乎是在印证挞懒的猜测,宋军竟然真的发动了大规模反击。他们反击的方向很怪,既不是朝北,也不是朝南,而是向东,在他们挖出来的那个讨厌的湖边,他们攻占了之前挞懒派人筑城失败后留下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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