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有两个疑惑,一个是公主怎么这么有钱?朝中官员调查过公主府的财政,因为曾有人弹劾过公主敛财过甚,检查的结果是两个公主加起来,不过有十几万亩土地罢了。绝大多数在江南的资产,都纷纷转到了江北,查无可查;另一个疑惑是公主怎么能拿出那么大一笔现金来放贷?
    两人吃着一些果蔬,说着家常。赵构以不经意的口气问起了放贷的事情。
    公主比较直率,没有赵构那么多心眼,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哪里需要变卖家产?不用的。”
    赵构以担忧的口气关心公主,公主直接说不用。
    “那现钱从何而来?”
    赵构借机深挖。
    越国公主道:“公所的金池里有钱。”
    由于李慢侯将汇款收益称作汇水,最初的资金沉淀就是从汇兑资金里来的,结果牙商们就将公账上的沉积资金称作金池。
    赵构反问道:“能有一千万?”
    他是故意问的,他知道肯定不止一千万,但他不知道有多少。他关心的事儿太多,民间商业的事情,不值得他深入了解。
    公主道:“何止一千万!杭州的金池里,常年就有两三千万!”
    赵构惊叹一声:“这么多。你都能拿出来?”
    公主道:“那可不行。那是别人的钱,我们能拆借,有抵押就行。”
    赵构点头道:“所以你把地都压上了?那也不够吧!”
    两个公主十几万亩地,江南的地也没那么值钱,一亩地撑死了十贯钱。十几万亩,一两百万到头了。
    公主道:“不只是地。房子也押上了。”
    赵构这回真的惊讶了:“公主府押出去了?”
    公主点头:“不止公主府。还有食邑的地税。首饰都押上了。”
    赵构皱眉:“这公所好大的胆子,怎么连公主的府邸都敢要?是谁在主事?如此没有规矩!”
    公主说道:“杭州公所的行首是张太尉。他家的房子、地,来年的租子,连他的太平楼都押上了!”
    赵构惊讶:“张俊这厮!”
    张俊贪财大家都知道,他也默许。这是他们赵家人的御人权术,宋朝以文御武,奠基者就是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尤其是宋太宗赵光义,比他哥哥更加狡诈。赵光义当皇帝后,大规模的派文官到地方监督武将。文官控制了各地节度使的财政大权,负责各地仓监,手脚大多不干净。于是有一些忠正的大臣就弹劾这些监官,赵光义说,十个文官贪污,比不上一个武将造反,对此不加制止。结果整个宋朝的官员都贪,不贪财就贪权,皇帝宁可他们贪财一点。
    张俊手握重兵,就在赵构眼皮子底下,如果刚直不阿,赵构才担心,因为就不知道如何约束这个将领了。
    随即赵构想到了一个让他怀疑的问题:“张俊跟李郡公不是不和吗?”
    李慢侯跟所有的官兵武将都不和,主要是他说要和谈,岳飞跟韩世忠曾经受过李慢侯的帮助,不好说话,张俊和刘光世可是站出来弹劾过李慢侯的。一边是公文往来互相指责,一边背地里做起生意?难道说这台面上是在给文官唱戏,还是在蒙蔽他这个皇帝?
    公主道:“不和归不和。生意归生意。再说了,杭州这边的公所,李慢侯可管不着!”
    赵构疑惑:“淮海公所不就是李郡公建的?”
    公主点头:“是他建的。可是他管不着,地是财神庙的公地。杭州衙门能管,淮海藩镇管不着。公所行首是公推的,杭州这边推了张太尉,当然是张太尉管。”
    赵构问道:“这么说,公所是行会?”
    “差不多算牙行吧。”
    这是一个新行业,行内人自己都说不好是什么,说是牙商就没错,因为没有实物经营的中间商都可以叫牙商。
    赵构道:“那么说,金池的钱都归张太尉管。”
    这张俊也太有钱了。
    公主道:“那可不行。张太尉也得有抵押,不然动不了。”
    赵构心道,这妹妹还是见识浅薄:“哎。你快些退出来,你不知道张俊这厮有多贪。迟早想着法儿把你的财产骗走。”
    公主道:“皇兄放心。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公所可不是他说了算的,那里头多少王孙公子,还有后妃的钱!”
    “啊!”
    这个赵构真没想到,他的后妃还跑外面做生意去了?
    “哪个妃子如此不顾体面?”
    公主道:“好像都有。”
    赵构哼道:“朕又未曾短了她们供给。她们安敢如此?”
    公主道:“皇兄切勿动怒,后妃们也是想给宫里省一些用度。她们自己是不做的,都是托人帮忙。”
    赵构还是不太舒服:“她们都有钱放贷了,看来给她们的用度太宽了!”
    赵构的后妃们大概是最节省的,因为赵构自己也很节省,不节省不行啊,太穷了。
    公主道:“后妃也没有钱。就是把四季不用的首饰,舆服抵出去,用时再拿回来。”
    赵构想到,难怪他这些天见到一个个后妃屋里的陈设都少了许多,还以为是做样子给他看的,没有在意,敢情都拿出去抵押了。
    “她们怎么不把朕的皇宫给抵了!”
    赵构气道。
    公主道:“皇宫又不是她们的,是皇兄的啊!”
    赵构道:“哼。我拿出去抵了,张俊他敢收?”
    公主摇头:“那我不知道。反正几个老王爷的王府他都收了。灵隐寺连庙产都押了。”
    佛爷的产业都敢要,皇宫似乎也不是不能押啊。
    赵构敏感的意识到,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的权威。但眼下却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皇妹。你从金池里拿钱,不算利息吧?”
    公主道:“算的。算一分。汇款不付息,只有借贷要付息。”
    李慢侯觉得,私人借贷,占用公所的沉淀资金,相当于银行拆解,可以低息,但不能不要钱,否则没有成本的资金,会让这些银行经理人忘记风险,一分利息是提醒他们,他们持有资金有成本。
    赵构知道为什么越国公主把钱借给朝廷要一分息的原因了,原来是她们也要付息。
    这些公所的牙人自己拿公账上的钱只要一分息,借给别人收高息,真是一笔好生意。最可气的借给朝廷,竟然比他们自己拿的钱息还高。
    “能不能借给朝廷都按一分息算?”
    赵构问道。
    公主道:“我们姐妹的钱就算了,别人多少息都是自己谈。大商家的利息低,小买卖人的利息高。亲戚的利息低,生人的利息高。我们姐妹的钱给朝廷都行,朝廷付息就好。从金池里拿钱,都得是公所认证的牙商,别人借钱,都得通过牙商。”
    赵构皱眉:“朝廷还比不上牙商?”
    公主道:“那不一样的。牙商拿钱,都有抵押。还不上钱,抵押充公。”
    赵构哼道:“朝廷也可以抵押!”
    公主惊道:“朝廷也要充牙商?”
    赵构哑然:“胡说。不过——”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如果真能用那么低的利息,借个几千万应应急,让赵鼎去充一个牙商也行。反正不一定要朝廷出面,可以假手他人。朝廷随便拿出一些不动产,谁知道是朝廷的。
    朝廷手里掌握的不动产数量庞大,城里十分之一的租房是朝廷建的给平民提供的低价公租房。这些房子不能动,但可以印出地契,托在某个人名下,就可以借出一大笔钱。
    思路一开,赵构想到皇室也有大量这种闲置的产业,比如各地的行宫。一些用不到压在库里的金银器、舆服等物。
    他可以找个可靠的小太监去做这件事,前提是利润足够丰富,可以让他那南渡以来一直没见过钱的内藏库见到点余钱。还有会不会赔钱,赔了怎么办?
    “皇妹啊。你每年汇兑、放贷可不敢赔了?”
    赵构假装关心问道。
    公主道:“汇兑是不会赔钱的。主顾存入现金,我们开出汇票,异地取出,抽取汇水。我们就担保一下,年底结算,怎么会赔?放贷可没准,借钱的人多半周转不开,或者遭了难,或者赔了钱,借了钱要是再赔了,就真还不上了。”
    赵构道:“那你还敢做?”
    公主道:“我做的都是一些熟客。”
    公主做熟客,听着好刺耳。
    赵构道:“熟,也不可靠。还是小心为上。”
    公主道:“我知道。我做的,都是皇姐推给我的。赔不了!”
    赵构道:“哪有不赔的生意?万一人跑了,就算你是公主,也要不到一分钱,岂不是赔了?”
    公主摇头:“我做的主顾可跑不了。都是一些江北的官府,青黄不接,税粮未到,秋收就还。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五个月。借期短,利息低,也就三分钱息。”
    赵构皱眉:“江北的官府也要借钱?”
    公主点头:“大多是些藩镇,他们军费要自筹。养兵不少,时常接济不上。我平时借钱给他们,他们的上供都是我给递解的,抽半分汇水,年年都有,包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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