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姗要独住的提议已有大半年,温氏共育五子一女,前四子都已分了庭院独住,公子哥儿所住的庭院,日后都会成为娶妻育子之地,占地面积会颇宽敞,因着温氏住的这头,已没有现成的大屋院可供南姗直接入住,温氏视察了下地形,决定推倒几面墙,平地再建一座新院子。
    破土动工大刀阔斧盖房子,乃是府中大事,起初,温氏刚一开口提及,南老夫人立即张嘴驳回,姑娘总是要嫁人的,又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只要盖个小院子,住得舒坦也就是了,白白浪费那么多银子建那么大座院子做甚么,温氏随即接上,按着年龄差,她闺女住到出阁的时候,她小儿子刚好可以搬进去住,待到南梵娶妻成亲时,也免得日后还要再大兴土木,她这是一步到位,省的日后麻烦。
    南老夫人思量思量再思量,最终同意盖一所大院子,but,心里到底不情愿,于是发话,给南姗盖新屋子要使费的银子,不能全从南府公账上支取,她只同意支付一部分,这个一部分,南姗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分之一,反正据崔妈妈按比例描述,就是很少很少的啦。
    南瑾不常在银钱上斤斤计较,可经过了这么多年,南瑾早厌倦了老娘无休无止的偏心,已不再当不吃草光挤奶的老牛,他知晓此事后,与南老夫人进行单独会晤,会晤的结果应该不太成功,因为母子俩谈话完毕后,很顺便地,通过南老夫人搭桥的某林家子弟求南瑾谋前程的事宜,被无期限的搁置,从来提不上日程,又很顺便地,某个因犯事入了监牢求南瑾搭救的许氏子弟,继续在狱中吃牢饭,每当南老夫人问及此二事进展如何,南瑾都淡淡回答,他很忙,目前没空。
    南老夫人顿时颇为恼火,将以往闹腾的法子故技重施全来了一遍,南姗总结,无非就是女人最擅长的一哭二闹三寻死,南瑾的日程改为早出晚归,眼不见心不烦,南老夫人逮不着人撒气,便掉转枪口朝温氏开炮,年纪也不小的温氏,便很受伤地扶着脑袋哎哟哎哟不舒服,将管家的破事儿顺便推了回去。
    为啥说管家这事儿破呢,自林氏故去,南老夫人不放心温氏管家,自己想两手抓吧,又力不从心,是以,南老夫人虽将南府的管家权交给了温氏,却并不完全放手,为防温氏从中搞猫腻,便隔三差五细细盘问温氏,外带核查府中各类进项与开销,看与账册记载是否完全吻合,只要稍微有些出入,便一气儿的刨根究底,定要弄出个青光大白,另外,凡是一次性支取银子到某个数目,必需得给她老人家拍案裁决,温氏空余的时间,几乎全陪着南老夫人折腾了,如此束手缚脚的管家,她早想撂挑子不干了……次子和其妻双双不合作,年岁渐大的南老夫人也不比当年的精神头儿,闹腾了没几日,自己先累的偃旗息鼓了。
    后来嘛,经过好一番兜兜转转,林家与许家求办的事儿,南瑾始终也没出手料理——因为隶属于可帮衬的范畴之外,而关于给南姗建大院子的银子批款,南老夫人也始终不松口,温氏也不在意,按照已订下的计划,吩咐庄子上正常伐木砍树,着人去采买砖瓦油漆等一应事宜,而使用的银子来源一律宣称,全是由南瑾老爹自个的收入贴补,南姗出发去临州前,温氏正在联系土木工匠,预计着择吉日开工,方才在南梵屋里时,南姗和南梵还很兴致勃勃地询问俩人日后的房子问题……
    这才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南老夫人兴起为南毅整院子的念头了,明明先前还说,南毅太小,要再跟着她老人家住上个一两年呢。
    南瑾静了静,只道:“毅哥儿要住哪处,院子该如何安置,母亲该与大哥商量。”
    南老夫人瞟了一眼小杨氏,阴阳怪气道:“她年纪太小,能懂得了什么事……再说,现在是你媳妇当家,这修整院子的活计,她早先也是弄过好几回的,她不照应着谁照应。”
    南瑾又默了默,最后道:“此事我与大哥商量后,再来禀告母亲。”随后又与南老夫人不咸不淡说了些话,嘱咐老妈好好歇着,告辞离去。
    回去之后,南笙钻进南姗的屋子做客,捏转着手里的青莲茶盏,啧啧称奇道:“姗姗,咱们的这位祖母,明明就是偏心到家了,嘴上偏还要说别让爹爹怪她偏心。”
    南姗早见怪不怪,手上摆动着带回的小礼品,嘴里只淡淡道:“毅哥儿打小养在祖母跟前,当成命根子似的宝贝着,情分自然和我不一样,多疼些偏些也正常。”
    南笙喝了一口茶,叹道:“你倒看的开……祖母到底年龄大了,如今又正好病着,爹爹怕是推不掉,给你和梵哥儿盖间院子,祖母是九牛难拔一毛,可给毅哥儿拾掇院子,那做派多利落,就是不知娘知道了,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南姗抬起眼睛,悠悠笑道:“小哥哥,你也太小瞧娘的承受力了,祖母偏心又不是这一日两日,娘还能心里没底?祖母不舍得在我身上浪费一两银子,娘会不知道?娘原本也没指着用南府的银子……”
    对于温氏而言,银子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南老夫人好好安享天年,别整日插手插脚徒生是非,她就很高兴的阿弥陀佛了。
    南笙放落茶盏,抽着下巴哼哼道:“盖一间院子才花多少两,不过几百两而已,老祖宗随便收藏进书斋的一张古画,不管盖它几个大院子,全都有着落了。”
    南姗不再接南笙的话茬,只将一只雕花木盒和两大罐茶叶,推摆到南笙眼皮子底下,道:“小哥哥,木盒里的东西给岳哥哥,是他今年的生辰贺礼,这两罐茶叶给舅姥爷捎去……还有,哥哥嫂嫂送予睿王府的东西和书信,你也亲自送了去,还有给大谷哥哥的书信茶叶,你若有空闲也送去……还有给舅舅舅母的物什,你过两日回侯府的时候,一并带回去……这些是给兰姐姐的,我自个找人送,不用你操心……”
    南笙听着妹妹让他送这个送那个,相当无语道:“敢情我就是个跑腿的……”
    南姗白了南笙一眼,哼哼道:“你若是能替我求爹爹开恩,我还情愿当个跑腿的呢。”
    次日,南笙充当快递员,将从临州带回的书信物件,一一送达各家各户,最后灌了满肚子的茶水归来,顺便给南姗带回两件礼物,萧清凌送了南姗一套围棋,黑白棋子粒粒温润光滑,并附留言鼓励,有空多练练,方便以后切磋交流;秦岳送了南姗一套文房四宝,也附有留言指责,今年的生辰贺礼又送迟了!哥哥我很生气!另外,谷绍华家养的嘟嘟狗,昨儿个刚下了一窝雪白的小狗崽,若南姗有意养一只玩,可随时去谷府抱领一只。
    南姗没能踏出家门,却不妨碍她往外发出四份礼物,君子兰甚喜兰花,南姗将从临州带回的那盆素心兰,与一把精致的染香扇,派人送到武昌候府,沈佳慧擅长鼓捣乐器,南姗将搜罗到的一本乐谱和一盒胭脂,送至了豫国公府,给安文汀的是一整套十二生肖彩塑,给罗静杉的是五本百家食谱,外加一对肥嘟嘟的活鱼,并附留言——爱杀爱养,悉听尊便,当然,南姗出行一趟临州,也给自己送了礼物,两本针线谱,三本花样子,外加一包袱彩色的绣线。
    与此同时,给南毅拾掇院子的事宜,这一日也尘埃落定,南珏大伯原本是住房最紧张的一房,不过,自他膝下的前八朵金花全部嫁出门后,反倒成了房子松散户,南毅以后常驻的根据地,就是他几位姐姐住过的院子,但会好好整修翻新一遍,顺便会合并院子,扩大占地规模,主办人员是小杨氏,温氏从旁协助,南老夫人表示无异议——因为次子没闹着让她出银子,她只用负担孙子那一份即可。
    时光如水,渐入夏季。
    南姗和南毅的两处屋子,有条不紊地开始修葺着,按照工期进度,南姗约摸能在中秋节后迁居,随之而来也敲定一件事,南娆的婚事正式订下,南娆的一系列反抗均无效,要么真的一死了之,要么,就只能接受现实,南娆显然还是觉着活着比较美好,是以神气恹恹地不闹了,婚期已择定下来,待到明年开春后就出嫁,目前正窝在房里绣嫁妆。
    到了六月,南家有三个孙辈过生辰,南姗、南毅和南翔。
    六月初三,是南珏大伯第二子南翔的抓周礼,请的客人不很多,小南翔却很给力地第一回抓书,第二回抓笔,南珏大伯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个儿子该是个爱读书爱写字的好娃娃吧,不由喜得亲了又亲。
    想到自小养大的孙子淘气爱玩,南老夫人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抓周礼散后,南老夫人将南毅叫到跟前,大概是对他耳提面命去了。
    临到傍晚之际,晚霞璨丽明艳,南姗牵着胖弟弟小南梵,在花园中悠闲的散步,以此助他早日减肥瘦身,途中看到南府湖中盛开的一小片莲花,在浅浅的风中摇曳生姿,南姗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去年的今朝,曾有个小盆友邀约她,今年还要一起赏莲花来着,临别时又殷殷切切地嘱咐她,别再忘了他,可惜,天意弄人,到头来反倒是他将她忘了,纵使相逢再不识……
    南梵扯扯南姗的衣袖,仰着圆润的小脸好奇道:“姐姐,你看什么呢?”
    南姗回过神来,捏了捏南梵的小鼻子,弯眉笑道:“真是个小呆子,姐姐在看莲花啊。”
    南梵抓了抓大脑袋,很纳闷地直言道:“姐姐,你明明一直看的是湖面。”
    南姗略黑线:“……”小盆友,你观察地也太仔细了吧。
    又过三日,正是元启十八年,六月初六,南姗终于迈上两位数的年纪,整十岁。
    正值金凤花的花期,植株高大的树梢上,花儿开的如火如荼,翠云如盖间,花彩缤纷,六月初六的京城,一直是个很神奇的日子,本是盛夏炎热的天气,这一日却总是意外的清凉,别的京城人士或许感触不深,可南姗的麻麻粑粑却发现,每逢闺女过生辰,老天爷总是很成人之美,那一阵一阵的小清风,吹得别提多爽快了。
    南姗生辰这一日,不仅天公作美,四位交情最深厚的闺蜜,也很热情地如数过府捧场,温氏命人给闺女和她的小姐妹摆了桌筵席,让她们自个无拘束的乐呵,南姗举着一杯梨花酿,笑眯眯道:“姐妹们来给我过生辰,我心里甚感快慰,来,来,我自饮一杯,表示感谢。”
    安文汀立即起哄,喜笑连连道:“姗姐儿,一杯哪够,起码得自饮三杯。”
    南姗笑嗔道:“你这个坏丫头,我三杯下去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我若醉倒了,你们给谁过生辰啊。”伸手点点安文汀的额头,烊怒道:“当心我告诉二嫂嫂,让她好好训你一通!”
    安文汀笑嘻嘻地张牙舞爪:“我五堂姐性子最和气不过,才不会训我呢。”
    罗静杉斯文的抿了一口酒,道:“这酒味淡的很,三杯而已,哪就能醉了。”
    尝过此酒厉害的沈佳慧,俏丽的瓜子脸顾盼生辉:“这酒味虽淡,却后劲绵长,我上次喝了三小杯,就晕了老半天呢。”沈佳慧的酒量,据南姗目测,基本算是一杯倒。
    君子兰有天生海量的潜质,已面不改色地灌下一杯,赞道:“好酒!”几个女孩儿笑嘻嘻地闹成一团。
    入夜,南瑾因公务缠身,未能提前脱身归来,待他坐轿回府后,过生辰的女儿已在呼呼大睡,董妈妈语调颤悠悠地说道:“老爷,小姐今日生辰,心里实在高兴,几位交好的小姐妹都来陪她,是以多喝了几杯……”所以喝醉了,醒酒汤也没能灌醒她。
    南姗的屋子里摆满了各式礼盒,彩绸尚还扎着点缀,明显没拆开细看,闺女喝的酩酊大醉,南瑾并无不悦,在床边静静坐下,揉了揉闺女红扑扑的脸蛋,半晌,南瑾轻轻微笑,原来十年真的不过一瞬,当年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好像真的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末了,南瑾将一方锦盒放在闺女枕边,顺便带走闺女给他做好的第一双鞋子。
    ☆、第86章
    七月流火,暑意渐衰,或许是受到南姗描刺绣花样的影响,南梵小盆友新添了个爱好,非常喜欢泼墨画画,不读书写字的闲暇之际,除了溜达着散步玩儿,常常埋着大脑袋,趴在桌案勾描图画,南瑾老爹知晓此事后,不做任何压制,由着儿子在艺术的道路上撒欢,在他老人家看来,没事画个画,比无事瞎疯着玩强多了。
    这日,南梵把南姗送他的陶瓷马,摆在桌案作为模型,一本正经地边细观,边描摹着画到纸上,小脸上的神态一派认真,南姗斜斜靠坐在另一旁,随手翻阅着自己在临州买的花样册子,预备选上两幅精致好看的,给温麻麻绣一条帕子,外加一个香囊,以表示她当闺女的孝心。
    南梵完成自己的大作后,满脸稚气欢愉地爬到南姗身边,邀请小姐姐对他作的画,给个中肯的评价,南姗丢开手中的花样图册,接过十分纯正的水墨画,细细辨认着骏马的各个部位,暗道,这马画的头是头,腿是腿,尾巴是尾巴,还挺有模有样的,甚好,甚好,不过嘛……若是南姗提前不知道这画的是一匹马,或许会认为这是一只驴,抑或会猜测这可能是一头牛,但是嘛,小孩子是需要多多鼓励的,所以南姗笑着摸摸弟弟的脑瓜子,称赞:“好俊的马!我们梵哥儿画的真好!”
    南梵顿时喜气洋洋,笑得无比灿烂,转过身去,藏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南姗默默偷笑,小孩子真可爱呀真可爱,可到晚上就餐前,南姗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小南梵把自己的画儿,拿给了老爹显摆,并笑呵呵地指着南姗,童真可掬道:“爹爹,姐姐说我的画儿,画的可好看啦,您也看看?”
    南瑾半揽着偎在怀里的幼子,将画儿展放在眼皮子底下,目光威严的瞪着瞧,看了一小会儿,半晌才开口道:“好看是好看……不过,梵儿,你画的这是只什么?”
    南姗听得差点喷茶,因为她的嘴唇只碰到杯沿,还没来得及抿一口,但是她没控制住情绪,扑哧乐了一下,南葛哥哥很不幸地喷了茶,因为他嘴里刚好正饮着茶,在南葛哥哥的咳咳咳声中,小南梵瞅了瞅一对兄姐,慢慢扁起了小嘴巴,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老爹:“爹爹,我画的是马呀……不像么?”
    南瑾板着脸瞧向南葛和南姗,语气平淡地斥道:“不成规矩,都给为父面壁思过去!”
    南姗默默为自己哀悼,她只是小小地笑了下,为毛就要去面壁啊,南葛也很憋屈,他就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不小心呛了茶,为毛就要去思过啊……
    温氏看完新生的小孙子南康,从外头回来进屋子后,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子一女的后脑勺,这景象早见得熟悉无比,她养的几个孩子里,从长子南屏到幼女南姗,几乎都是面壁思过的专业户,温氏笑盈盈走近,问道:“你俩又犯什么错啦?”
    鼻尖快蹭到墙壁的南姗十分委屈:“娘,我就是笑了一下。”瞪着粉白墙面的南葛也格外抑郁:“娘,我只是呛了口茶。”
    温氏莫名其妙了:“……”听这俩孩子如此无辜的语气,反倒是像她老头子在无理取闹了!
    晚饭过后,南梵被戚妈妈领回去歇息,明亮的烛辉下,南瑾训话南姗:“姗姗,你和梵哥儿姐弟友爱,爹爹很欣慰,不过,你不该为了哄梵哥儿高兴,便睁眼说瞎话,之前爹爹说过的读书写字如此,作画也该是如此。”
    南姗不敢顶嘴,只好在心里反驳老爹,小盆友的心灵是很脆弱的,你刚刚明明也睁眼说那啥话了嘛,啧,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南姗正默默腹诽,只听老爹又继续道:“记住,凡事鼓励梵哥儿是好的,但要适可而止,把握分寸,别只一味的夸奖赞美,以免让你梵弟弟养成夜郎自大的性格。”南姗很受教地应下。
    南瑾训闺女时,语气较为温软,可到了南葛这边,顿时由多云转乌云密布:“为父的话很好笑么?”
    南葛忙躬身请罪道:“父亲的话不好笑。”
    南瑾冷哼了声,脸色不悦:“既不好笑,你笑什么!还笑到失态喷茶!你是兄长,该为弟弟妹妹之表率,以身作则,以正榜样,从小学的规矩都丢到哪里去了!若是你弟弟妹妹一个个都有样学样,成何体统!”南姗默默为老哥叫屈,老爹,你自己也喷过茶的好罢,也没见你自批罪己过。
    此事就算揭过,几日后,南姗正窝在房里绣帕子,小南梵兴冲冲地跑过来,拿了卷白纸让南姗看,南姗动手摊开,发现纸上画着一匹马,线条虽稚嫩,却颇有模有样,南姗瞅着小弟弟,诧异道:“你画的?”
    南梵跟只勤奋的啄木鸟似,使劲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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