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与蔡泽二人,皆为当代见识多广之人。
    在宴席上谈古论今,很是投机。
    而且二人早年的经历都是游历列国,投效天下君王而不得。
    蔡泽谈起自己被各国君王赶出宫门的情景时,二人是哈哈大笑。
    范雎说到个人在魏国被魏齐侮辱,差点送命的时候,蔡泽则是感同身受。
    到了最后,范雎趁着酒兴,对蔡泽道:“蒙先生开导,范雎感激不尽。先生乃大才,范雎自愧不如,当为我王推荐之。”
    听罢范雎的话后,蔡泽知道,自己人生的转折点终于到了。
    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站起身来,恭敬地对范雎行大礼道:“范相如此胸怀,为蔡泽始料不及。先前失礼之处,请相国恕罪。”
    范雎上前扶起蔡泽,言道:
    “先生不必如此,是范雎应该感激你呀!否则,范雎还不知我将大祸临身也。”
    等蔡泽回到礼宾馆后,天色已晚。
    礼宾馆的驿官见蔡泽居然安然回来,简直难以置信。
    这……这没有被相国范雎砍头呀!
    忙上前问候道:“先生,安矣?”
    蔡泽见驿官如此,哈哈大笑。
    上前拍了拍这个驿官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而范雎则是在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想起蔡泽对自己所说的话。
    “夫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赏,有罪必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移其俗,劝民耕农利土,一室无二事,力田稸积,习战陈之事,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於天下,立威诸侯,成秦国之业。功已成矣,而遂以车裂。”
    “吴起为楚悼王立法,卑减大臣之威重,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移楚国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战之士,南收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禁朋党以励百姓,定楚国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
    “大夫文种为越王深谋远计,免会稽之危,以亡为存,因辱为荣,垦草入邑,辟地殖谷,率四方之士,专上下之力,辅句践之贤,报夫差之雠,卒擒劲吴。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践终负而杀之。”
    “楚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以烧夷陵,再战南并蜀汉。又越韩、而攻彊赵,北阬马服,诛屠四十馀万之众,尽之于长平之下,流血成川,沸声若雷,遂入围邯郸,使秦有帝业。楚、赵天下之彊国而秦之仇敌也,自是之后,楚、赵皆慑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馀城,功已成矣,而遂赐剑死於杜邮。”
    “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祸至於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长为陶朱公。君独不观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道,又斩范、中行之涂,六国不得合从,栈道千里,通於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而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文种是也。”
    想到此,范雎披衣下床,推开窗户,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
    嘴里喃喃,自言自语道:
    “该走了,真的是该走了。急流勇退,正当其时呀!该回去与老妻团聚了呀!”
    范雎自幼与妻子定为娃娃亲,自后,范雎家父母双亡,家业败落。
    范雎妻子的家人见此,就想悔婚,但范雎妻子坚持要嫁给范雎。
    二人成亲后,有了孩子,范雎就开始周游列国。
    但自从成为魏国中大夫须贾门客后,范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故里。
    范雎为相后,想把妻子接到咸阳,但范雎的妻子没有同意。只是来信告诉范雎:此生不求富贵,只愿意守着故里的茅屋,等待范雎回来。
    过了几天,大朝之日,范雎对嬴稷上奏进言道:
    “王上,今有从燕国而来的名士蔡泽。据臣考察,此人极有才能,对三皇的典故,五帝的业绩,乃至自古以来,世俗的变迁,他都了如指掌。秦国今后的大政,完全可以交付于他。”
    秦相范雎的话刚讲完,整个秦国朝堂一片哗然。
    秦相范雎,这是想退位了呀!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呀!
    就连秦王嬴稷,都感到十分吃惊。
    看着殿下的范雎,嬴稷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大一会,嬴稷才问范雎道:
    “相国,你刚才所说的蔡泽此人,比起你如何?”
    范雎躬身对嬴稷言道:“王上,臣这一生,所见到有才华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蔡泽的。就连微臣的才能,臣也自认为也比不上他。请王上为国着想,纳之。”
    嬴稷点了点头,对范雎道:
    “相国,既然你如此大力推荐此人,寡人就召见他,看看他是否如相国所言?”
    然后扭头,对身旁的侍官道:“传寡人之诏,诏令蔡泽觐见。”
    “诺。”
    嬴稷召见了蔡泽之后,刚一看到蔡泽的貌相,还真把秦王给“吓住”了。
    此人……此人比相国范雎还丑呀!真的是太难看了呀!
    难道我秦国所要用的重臣,都是这些其貌丑陋之人么?
    但在询问了蔡泽众多的国家大事后,秦王嬴稷对蔡泽的回答很是满意。
    当场就授予了蔡泽客卿职位。
    秦相范雎见此,趁机请辞相位,秦王嬴稷不许。
    下朝之后,范雎命自己的老管家把秦王所赏赐的东西,都给予封存好。
    第二天,范雎把蔡泽请来,对蔡泽道:
    “先生大才,当为秦相。今日范雎向先生告别,回归故里。”
    “啊!相国你……”
    蔡泽见秦相范雎真的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要辞相回家了。
    此时的自己,也不知道向范雎说什么,才好?
    范雎一笑,把手中早已写好的文书绢帛,递给了蔡泽道:“请先生不要推辞,持此手书面见大王。我已在书中,向大王力荐先生继任相位,望先生毋负所托。”
    说罢,范雎朝王宫的方向,缓缓跪道,叩首哭泣道:“王上,臣没有助我王灭其六国,统一天下。臣辜负了我王的信任,已不配在相位之上。臣去了!”
    然后,站起身来,对老管家道:“我们走吧!我们回中条山下的故里。”
    蔡泽在范雎身后,双手捧着范雎推荐自己为相的手书,深深对范雎一拜。
    “相国,走好。”
    范雎出城后,秦王嬴稷才得到了侍官令的禀报,知道范睢已不辞而别。
    “王上,范相走时,朝王宫方向叩首与我王泣别。言没有助我王灭六国,一统天下,对不起我王。范相把我王赏赐的财物,俱都封存,没有带走一物。”
    “相国走时,唯有追随他多年的一位老管家相随。出城时,唯有一辆厢车,外加两箱简牍而异,再无他物……王上,可否派人把相国请回。”
    秦王嬴稷听罢侍官令的话后,摇了摇头。
    但不知怎么回事?不知不觉间,嬴稷已经泪流满面。
    站了起来,伸出右手,展开五指向前方抓了一下。
    仿佛想把自己的相国,再给抓回自己的身前来。
    高声道:“相国……”
    范雎出城后,乘车来到了咸阳城西十里之处的杜邮。
    踏着枯草,范雎缓缓迈步,走向了武安君白起的墓堆。
    站在面前这座孤零零的黄土墓堆前,范雎的心情十分复杂。
    过了半响,范雎才缓缓说道:“武安君啊!如今思来,你我二人在朝堂之上,相斗不止,皆为利害。如今你已死,我也亦辞相要回故里,利害于你我二人,已不相关。”
    “武安君啊!人生短短几十年,王图霸业真如一场梦呀!梦醒了,空空而已。武安君,你走时对范雎所言,范雎此生永不会忘记的。”
    说到这里,范雎跪地,对着白起的墓堆,叩首行了个大礼。
    “武安君,请受故人一拜。”
    最后看了下白起的坟墓,转身离去。
    关中二月,初春已至。在人们的不经意间,小草已经从土里钻了出来。驰道两旁的树枝,也已经开始长出了肥肥的、嫩嫩的牙簇。
    迎着夕阳,一辆厢车从咸阳缓缓向东而去。
    车上的范雎知道,远方中条山下自己的故里,老妻正在静静地等着自己。
    她已经等了自己几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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