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吃也别这样糟蹋啊!”
    苹眉头紧皱,双手叉腰,压着声音不高兴的呵斥坐在船舷边的鹿儿。
    公子还在与张翁聊天,船舱里时不时就有“哈哈”大笑传来。
    鹿儿正掰着块硬帮帮的饼,一边掰,一边把掰下来的碎屑往河里丢,听到苹的话,眼都没抬。
    带着麦香的饼屑眨眼就被船下的水流卷得看不见了,苹扶着船舷,脖子伸得老长,实在心疼坏了!
    连日行船,为了方便,仆从们都是吃的烙好的饼。地位卑贱的奴隶都是吃豆饼,因为放屁不雅,她们这些公子身边伺候的,吃的都是白面饼。
    托公子的福,庖厨们有了石磨,面粉不再那么难得,以至于她们这种仆从也能吃到这种精细的东西了!这是积了多少德啊!
    这饼吃起来很香,虽然冷了有点硬,苹还是珍惜得很。
    “外面有好多人都吃不饱呢!我们是多么幸运,才能成为公子的仆从啊!公子仁慈,天天都让我们吃饱,若是知道你这么糟蹋粮食,肯定会生气的!”
    见他还是不说话,苹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说起了她进宫之前的事:
    “那一年我才刚记事,记得天很热,草没了叶、树没了皮、河里也没了水,满地都是饿死的人,他们倒在路边、河边、树下……个个瘦得皮包骨,肚子却鼓鼓的,太阳一晒,要不了几天就会炸开,嘭的一声,臭烘烘的汁液溅得满地都是,苍蝇都被吓到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乱哄哄的飞,还有白白的蛆虫……”
    “够了!你烦不烦!”
    鹿儿打小比普通世家的公子还过得讲究,这种话光听一听鸡皮疙瘩就跳起来了!
    不就是扔个饼吗?
    这是他的饼,管他是吃还是扔呢?他就想饿着不可以吗!
    实在听不下去了,把那剩下的半块饼扔到甲板上,鹿儿面无表情,起身就走。
    苹冷笑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这样只会生气不会做事的仆,公子竟然还夸你!”
    这种动不动就跟主人生气,还要主人来哄的仆人,她还是头回见哩!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要是公子,肯定早就把鹿儿撵得远远的了!
    也不知公子看中他什么了?竟对他这么纵容!
    还说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呢!
    不论是她,还是阿桑与荇,哪怕是公子平日里最最宠爱的疱彘,都不曾听到公子跟他们说这样的话呢!
    他还不知足!
    苹的嫉妒太明显了,鹿儿冷笑:“我乃季氏家将之后,与公子身上还有一丝儿血脉是一样的呢!你个奴儿,仗着公子仁慈,就不知天高地厚!凭什么跟我比?!”
    虽然都是公子身边的人,苹与鹿儿身份却是不一样的。
    她是被家人卖进凤凰台的婢女,虽然按照宫中惯例不入奴籍,事实上身份也是与奴隶差不多的,鹿儿却是一出生,对公子来讲就是自己人!等到成年甚至能当官,能一样吗?!绝对不可能一样!
    “凭什么?就凭我每天都尽心尽力为公子洗漱装扮!不像你,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站在一边像根木桩子!我还想说凭什么呢!奴儿怎么了?谁还不是奴儿?”
    同样做着伺候人的活计,谁看不起谁呢?
    “我明明什么都会!”
    公子身边的琐事都是他在做!如果没有他,公子的生活哪会这么惬意?
    鹿儿根本就不与她争辩谁是奴谁不是奴的问题。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原本私交不错的两人突然就吵了起来!直到半下午船队停下来准备扎营,公子与张翁出了船舱准备上岸,他俩还在大眼瞪小眼!
    “哟?这是怎么了?”
    白景源十分惊讶!
    因为原本都是王后身边伺候的,两人几乎一起长大,平日里关系是很好的,现在怎么就这样了呢?他不过和张元聊了会儿天,就闹翻了?
    小孩子的友谊真脆弱呀!
    白景源看了两眼,就示意他们准备上岸扎营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他们又要在渠水边宽敞的野地里搭帐篷了。
    因为张元的归附,白景源心情极好,上了岸,远远看到那群鲁国人带着仆从牵着马下船,一副即将远行的样子,想起张元之前搬给他的那箱贵重物品,不由有点不好意思。
    “嘿!我说得没错吧?”
    见他们果真要走,张元挑挑眉,一脸欢喜,也不知羊都要跑了,再也薅不到羊毛的他高兴个啥。
    “哎,这里都没有城池,他们这么晚了怎么走啊!”
    再留两天,难不成他还真能把他们骨髓榨出来啊?
    正说着,廖勿与窦炎就领着同伴过来了,过来之后,也不顾白景源挽留,只说要从这里上岸,折道凤凰台,回鲁国去。
    “公子的白纸实乃天下奇物,有此物在手,我觉得游学也就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家了,家中老母想必早就想念我了。”
    除了路费,所有钱财都被榨干的路人甲十分不满,话里话外都透着股扎人的劲儿。
    白景源只当没听懂,连连摆手:“这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奇物,不过是方便携带,又方便书写罢了,相比起简牍,到底还是脆弱了些,一不小心就会坏掉了。”
    还真当他们是在夸纸呢?!
    众人面色不佳,凉凉道:“竹简还要生虫呢!都不容易!”
    实在太不容易了!
    踌躇满志的来,灰溜溜的走,他们容易吗?啊?
    见实在挽留不住,白景源送了又送,直到这群鲁人骑着马走远了,这才叹着气回来。
    只是还未走到营地,就听身后大道上传来马蹄声。
    扭头一看,就见打头灰脸大马上坐着个矮墩墩的人,正是渔樵二老的仆从朐。
    这次他依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有一群穿着草鞋、麻衣,腰挎长剑的汉子。
    “咦?朐回来了?”
    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白景源只见过这一个身上残缺得十分明显的人,得知他竟是个武艺高手,对他印象那叫一个深!
    之前好多天都没看到这个话不多心思却很细腻的小矮个儿,说实在的,他还挺想念的呢!
    “二老派你却接了谁来?去了这么多天,路上辛苦吧?”
    他就像现代人所习惯的那样寒暄,脸上是热情的笑,话语里是久别重逢的欢喜,朐骑着马,隔着老远就“咚”的一下跳下马,待到近了,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个柔软的表情,“噗通”跪倒,行了大礼,这才站起来指着身后那群人道:
    “之前辩论,主人觉得年迈,精力不济,就让奴前去把他们的弟子接了过来。”
    感情这是辩论不过摇人了?
    人摇来了,对手却溜了,也不知道渔樵二老是个什么感觉?
    想到这,白景源“哈哈”一笑,指着那群人道:“来得正好!”
    鲁人小气,不过催个生活费,就气走了,没想到二老如此体贴,立马给他安排上接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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