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峥心道凌咏年果然在忍着她,手扶着帘子笑道:“祖父、祖母,我去隔壁跟干娘告辞。”
    “去吧。”凌咏年说。
    凌雅峥颔首退了出来,对着吓了一跳的绣幕安抚地一笑,心里盘算着不管怎么着,反正凌咏年敢忍着她,她就敢逍遥自在一些,出了院子,没走出两步,迎头遇上赶着过来的关绍,便侧身让出路来,斯文有礼地福身说:“关大哥。”
    “八妹妹。”关绍一手背在身后,温文尔雅地一点头。
    凌雅峥抬头见他狭长的眼睛微微肿胀,疑惑地问:“昨晚上,关大哥没歇好?”
    关绍微微点了头,叹说道:“来了七八个大夫,个个唯恐吃了落挂,不敢给大公子疗伤。”想起先前白费了一番功夫撮合凌雅峥、秦征二人,就拱了拱手说:“那一日胡闹画了八妹妹的画像,还请八妹妹莫怪。”
    “关大哥既然自罚过了,何必再赔不是?”凌雅峥觑见关绍袖口一点朱砂色,便多看了一眼,“这是颜料?”
    “……这是昨晚上,听大夫商议药方时留下的。”关绍忙伸出修长的手指抠了抠那一点颜色,双眼不住地发涩,想起钱谦送信来说凌尤胜一口气要十幅画,不由地气恼起来,冷不丁地忽然要那么多画,神仙才画得出来!隐隐地,觉察到自己似乎下错了一步棋,堂堂一国太子,若当真弄巧成拙,一辈子做个躲在凌尤胜、钱谦身后的画匠……
    关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关大哥,你没事吧?”凌雅峥伸手在关绍面前挥了挥,待他回神时,望见那眸子里的澄澈,反倒恍惚了一下,好似瞬间寻回了上辈子面对关绍时心无芥蒂的心境。
    关绍云淡风轻地摇头一笑,兀自去见凌咏年。
    凌雅峥向他背影上看一眼,就迈步向隔壁院子里去,恰望见莫紫馨、莫三姐弟坐在紫藤花架子下吃茶,便笑道:“干娘呢?我来告辞。”
    “母亲在房里念经呢。”莫紫馨面色灰暗地向房里指了指。
    凌雅峥点了点头,待要走,听莫三说“纡国公已经许我哥哥修葺弗如庵了”,脚步顿住,笑道:“莫大哥辛苦了。”
    莫三坐在躺椅上摸着了摸自己脸颊,高高地提起茶壶,将清澈的茶水扬起,反复扬过了,才端着凉下来的茶水轻轻的啜饮,“……你父亲,也回家去了?”
    “三哥怎么忽然想起我父亲了?”凌雅峥诧异地问。
    “随口问问。”莫三不甘心地放下茶碗,又试探地问:“你父亲新近手头不宽裕?”
    凌尤胜的银子都交给了谢莞颜,当初谢莞颜被仓促地休回娘家,她的东西都被凌雅峥拿去了。凌雅峥此时听着莫三问话,就笑道:“父亲再怎么说都是侯府老爷,怎么会不宽裕?父亲随随便便一幅画,拿出去,就能换回几万两银子。”
    这么说来,凌尤胜是存心有意不给他银子?莫三眨巴了一下眼睛,瞅着凌雅峥握着豆绿丝帕的手,拿着自己的手向自己的手指缝里挠了挠,听见屋子里莫宁氏问“峥儿过来了”,就示意凌雅峥进去。
    一阵清风吹来,紫藤花瓣仿若花雨一般簌簌落下,莫紫馨拂开肩头的花瓣,瞅着秦家兄弟住着的院子,对莫三说:“舒儿那边正难过,你是不是过去安慰一下?”
    莫三躺在躺椅上,笑道:“昨晚上枯井边,她有那气势将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如今她父亲、母亲来了,反而不堪一击了?”瞥见秦舒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也不站起来。
    莫紫馨嘴里去了一声将莫三从躺椅上撵下来,拉着秦舒,叫她好生躺下,体贴地给她揉着太阳穴,忙问:“大公子怎么样了?”
    “废了。”秦舒鼻音极重地说出两个字,“我要是不去追他……”
    “这都是命。”莫三提醒一声。
    秦舒蹙眉说:“马塞鸿说,凶手是净尘、空明两个——丢在送子观音殿里的腰带,就是空明的。”
    “那就差不了了。”莫三狐疑地琢磨着,若非马塞鸿要的已经拿去了?这就是凌尤胜有恃无恐,不给他送银子的原因?
    莫紫馨揉着秦舒额头,劝道:“事已至此,还是往前看吧。”
    秦舒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提神,矫健有力的两条腿藏在石榴裙下用力地蹬着地上的砖石,犹豫着,就问莫三:“你的伤,几时能好?”
    “……问这个做什么?”
    秦舒笑道:“大哥病了,他先前手上的事,都要交给云儿,云儿年幼,少不得暂且由着我替他分担——毕竟,有些事,还是交给自家人手上才放心。云儿向父亲提起凌家老五做伴读,父亲皱着眉没答应,反倒提起你二哥来,若是你身子好了……”
    “不必,我闲散惯了,还想多逍遥两年。”莫三忙慌地推辞。
    秦舒侧头笑道:“你不想封侯拜相?”须臾,笑道:“你这种人,便是想封侯拜相,也不肯出那风头,净等着轻松惬意地捞好处。”
    莫三笑道:“明知道,做什么还要问我?”
    “废话少说,云儿先前提过关绍身上有可疑之处,我令你尽快查明究竟。”秦舒眸子一冷,郑重其事地道。
    莫三一呆,秦舒不要讨好他?竟然对他疾言厉色,“这事……”
    “你办不了?”秦舒揉了揉酸胀的眼角,拿着莫紫馨微微发凉的手盖在自己眼皮子上,“想不出一分力气,就抢个巧宗?”
    莫三嬉笑道:“知道、知道。”望见凌雅峥擦着眼角出来,蹙眉说:“你跟母亲说什么了,你也跟着哭?”
    “不过是将我们家老夫人跟老姨娘的恩怨说给了干娘听,也叫干娘心里有些分寸。”凌雅峥捡着秦舒身边的矮凳坐下,“舒姐姐没事吧?”
    秦舒伸手握住凌雅峥的手,微微用力地一攥,“昨晚上,不是你叫我去瞧热闹的,是吧?”
    “是七姐姐打着我的幌子叫人跟舒姐姐说的。”
    “我就知道,不是你。”秦舒释然地一笑。
    凌雅峥托着脸颊,笑道:“有一桩买卖,要说给你们听,不知你们肯不肯合伙。”
    “什么买卖?”莫三眼睛发亮地问,不知为何,总觉得凌雅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秦舒也将莫紫馨的手从眼皮子上拿下来,“大哥病了,我的事多,比不得先前清闲……”
    “这不妨事,只要,舒姐姐肯出名堂、莫三出银子,就好。”
    “说来听听。”莫紫馨也来了兴致。
    凌雅峥笑道:“其实,那夜雨百年的方子,早在我手上。”
    “你哪里得来的?”莫紫馨疑惑地问,秦舒、莫三也是这般想。
    凌雅峥这会子也不解那季吴太子干嘛给了药不说,还将药方一并给了他们,胡诌说:“在母亲箱子底找到的,兴许是当年母亲从京城带回来的呢,毕竟,那狗皇帝当初为笼络住外祖父,可是什么东西都拿出来了。不如,打着舒姐姐的名堂,叫莫三出了银子,咱们先悄悄地配了药,叫梨梦试着用了,她用着好了,咱们再大大方方地拿出去发卖?”
    莫三踌躇一番,笑道:“若你那方子是真的,一准能赚上一笔大钱。”
    莫紫馨笑道:“说得就像你有本钱一样。”
    莫三也不分辩,反倒劝说秦舒:“这一招妙极,赚了银子还在其次,但若是传出纡国公府有这极其难得的药方,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出狗皇帝埋在雁州府的探子,咱们三个臭皮匠,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秦舒沉默了一会子,笑道:“那药方,传说只有狗皇帝一家有……”揉着眼角,也觉莫三的话言之有理,思忖着说:“那进项该怎么分?”
    莫三手一摊,很乐意占便宜地说道:“你二、她二、馨姐姐二,我四。”
    “你怎么那么喜欢二?”凌雅峥忍不住蹙眉。
    “……要不,你三、我三,她二、馨姐姐二?”莫三忙慌地改了口。
    ☆、第39章 一无所有
    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了?熟知小弟脾气的莫紫馨手上掐着一朵紫藤花轻轻一笑。
    秦舒伸手抚平左眼上那根英气勃勃的剑眉,微微垂着眸子一笑,“我无可无不可。”
    “那就这么定了。”莫三先前因受了伤一直一步分作三步走,如今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回房里取出莫宁氏抄写佛经的文房四宝,铺纸研墨,就静等着凌雅峥将方子写下来。
    凌雅峥提着笔,回想一番,便将药方慢慢写下。
    莫三站在一旁,扯着一串恍若瀑布的紫藤花笑道:“配出了药,我立时给你送去。”待凌雅峥写好了药方,拿起药方轻轻地吹了吹,吹干了墨迹,端详一番,就折了药方揣入怀中。
    秦舒冷眼瞧着莫三举动,想起一事,就对凌雅峥说道:“云儿说,他跟父亲提起了你哥哥,想叫你哥哥做伴读,但父亲那另有人选,是以……”
    凌雅峥搁下笔,笑道:“既然国公爷另有人选,那自然以国公爷挑出的人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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