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暖酒热菜,莫三眼珠子来来回回地瞧着进来上菜的小厮,觑见凌韶吾那的德卿从厅外走过,就借口解手离了宴席,跨过门槛追上德卿。
    德卿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直着脖子连连拍着胸口。
    “偷吃什么东西呢?”莫三在德卿后背上拍了拍。
    德卿将卡在喉咙那腌鹅肉咽了下去,摸着难受的脖子说道:“三少爷找小的有事?”
    莫三笑道:“五少爷走了,你可轻快了?你去替我跟你家八小姐传话去。”
    德卿一听,好似被烧焦了尾巴一样腾地跳起来,一脸悻悻然地说:“三少爷可别害我,五少爷又不在,我哪好去传什么消息?”
    莫三紧紧地皱眉,嗔道:“只是传话而已,又不是叫你做什么……”
    “关少爷。”
    莫三回头,见关绍摇着扇子悠哉地走来,再看德卿,就见他立时远远地蹿开了。
    一准是被人叮嘱,不许替他传话。莫三心里想着,就戴着浅笑去看关绍。
    关绍摇晃着扇子过来,双目有神地看着莫三,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莫三听关绍言语里比先前多了底气,就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未见得吧。”
    关绍笑道:“你猜到我的身份,却并未告诉给秦勉、凌咏年等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以为秦勉未必能成事,留着我,大有好处?”
    莫三低着头抿唇一笑,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笑道:“难为你这样乐天。”
    关绍眉头轻轻一蹙,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想怎样?对付我,与你有什么好处?倘若你识时务,兴许,你会比秦勉、凌咏年那些老骨头早一日……”
    “早一日如何?晚一日又如何?”莫三扬眉,嘴唇微微一抿,轻笑道:“是您先来招惹我的,无怨无恨,就叫曾阅世来害我,这般深仇,我可没那胸襟忘了。”
    “曾阅世,难道不是你害死的?”关绍眯了眯眼睛,弗如庵里,算来算去,就数莫三跟曾阅世有仇。
    莫三笑道:“这你可误会我了,当真不是我。”
    “两个小子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快来吃酒!”柳承恩洪亮的声音响起。
    “这就来。”关绍、莫三双双应了一声,这才彼此观望着,向厅外站着的柳承恩走去。
    灌了一肚子酒,莫三到底没跟凌雅峥传上话,一身酒气地骑坐在马上,重重地吐出一口酒气来,“齐清让?”
    “小的在。”齐清让立时跟上。
    “你跟凌家谁可相熟?”
    “少爷的意思是……”齐清让怔了怔,低头说道:“先前跟音生的娘亲、妹妹很是熟络,但我们家出了凌家,只怕跟薄姨妈、箫语妹妹没那么熟悉了。”
    “你试着,去见邬音生的娘,叫她去跟凌家八小姐说,倘若她算计到我母亲头上,就算事到临头她救了我母亲,我也不会原谅她。”
    齐清让一头雾水地应着。
    “我就在这边等你。”莫三一扯缰绳,走到一家关张了的酒铺招牌下。
    齐清让怔了怔,觉察到莫三身上的急切,立时纵马向致远侯府后街上去,等从下人们出入的房门进了凌家,就向吕三家走。
    “这不是清让吗?”有人认出了齐清让。
    齐清让不等人问,就笑道:“婶子好,我如今跟着莫家三少爷办事。”
    “好得很。”那人神情并不热切,见齐清让有了正经差事,就摇晃着身子干自己的事去。
    齐清让一路快走,走到吕家门外,对内喊了一声:“姨妈在吗?”一连喊了两声,只听见一阵迟钝的脚步声后,一个苍老的女子前来应门。
    “姨妈?”齐清让一怔,总算从那女子的眉眼里,辨认出两分薄氏的模样。
    “三哥,回头咱们再说话。”一阵恍若银铃的笑声后,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穿着一身素装的俊秀女子婷婷袅袅地走出来。
    齐清让认出是凌家下人里头的一个小寡妇,登时睁大双眼。
    小寡妇瞧了齐清让一眼,啧啧道:“这不是清让吗?”问了一声,就漠不关心地整理着鬓发走开。
    “姨妈?”
    “去外头说话。”薄氏叫挽着袖口,推着齐清让向巷子走,走出几步,就赶紧地问:“有音生的消息吗?”
    齐清让摇了摇头,忙问:“这是怎么了?吕三他……”
    薄氏眼眶一红,哽咽说:“别问了,将就着过吧,等音生出息了,我自然离开吕家。”
    齐清让心道邬音生未必肯养着薄氏,忙轻声地说:“姨妈替我去见一见八小姐,替我传一句话去。”
    薄氏呆愣愣地问:“什么话?”
    齐清让对薄氏说了,薄氏蹙着眉琢磨着,说道:“你在这等着。”就慢慢腾腾地向三晖院去,路过厨房那听赵嫂子嗤了一声,只当是嘲讽她,赶紧地加快脚步,离着三晖院还有些路,就见方氏来说:“你怎么来这边了?”
    “我有话跟八小姐说……还想见一见箫语。”
    “箫语好得很,你快走吧,小姐不会见你。”薄氏呆愣愣地站着,随即堆笑道:“只见小姐一面。”
    方氏叹道:“我劝你别去了,不然,岂不是给箫语难堪?想当年,你是咱们这一堆人顶尖的人物,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哎,我劝你别去了。”
    寥寥几句,说得薄氏局促不安起来,两只手掐着衣角,露出个小产之后始终不曾收回去的空肚子。
    “你又有了?”方氏瞧着薄氏的肚子说。
    “没、没有。”薄氏忙说,望了三晖院一眼,硬着头皮向那走了两步,见方氏还拦她,就轻声问:“箫语可还好?”
    “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叫她干活,哪里会不好?”
    薄氏讪讪地笑着,却觉得身为婢女没分派到差事就是不好了,似笑似哭地转身去见齐清让,见到他第一句,就立时问:“清让,你还记得你跟箫语指腹为婚吧?当年我有音生、你娘怀着你,我们两家说过做亲家的。”
    雨珠砸在头上、肩膀上,齐清让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澄澈的嗓音粗哑起来,“姨妈,怎忽然提起这事?”
    薄氏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齐清让,低声哀求说:“清让,你可千万不能忘了。等你出息了,一定要将箫语救出去。”
    救?齐清让立时明白邬箫语在凌雅峥身边的处境了,“姨妈,话说了没有?”
    “连门都进不得,怎么跟小姐说话?”
    “就是说,没说了?”齐清让一怔,低声说:“莫三少爷还等着呢,我先去了。”
    “清让,千万别忘了箫语的事。”
    “……知道。”齐清让晦涩地应着,快步走出凌家后门,上了马就去寻莫三,见莫三还在招牌下站着,不等下马就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她是有意的。”莫三忍不住咬牙切齿,竟好似明儿个莫宁氏就要遭难一般,立时上马赶回去家陪着莫宁氏吃饭去。
    那边厢,满心牵挂着邬箫语的薄氏慢慢腾腾地进了家门,瞅了一眼堂屋,就进了厨房里,心不在焉地一转身,咣当一声,带动一个篮子从方桌上掉下来,伸手去捞,却见篮子里已经流出黄白的蛋液。
    “你瞧瞧你。”吕三皱着眉头走进来,“还当跟先前一样,能随手就捡到钱?”
    薄氏一声不吭地去碗柜里拿了个海碗出来,要将藏在蛋壳里还没流出的蛋液撺进海碗里。
    “别弄了,活像个吃不上饭的死乞丐!”吕三走过来,抬脚踢开海碗,掐着腰问:“齐清让过来说什么?”
    “……没说什么。”薄氏咕哝道。
    吕三叹了一口气,拉着薄氏站起身来,拿着袖子去擦她脸上溅到的蛋液,“当真没说什么?这可要紧的很,三老爷垮了,立时就有人将我的差事抢了去,你若不说,明儿个咱们就揭不开锅了。”
    “三哥……”薄氏瞅了一眼吕三脖颈上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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