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还不给我好好跪着!”柏氏训斥了他一声,抿着唇接过信来,却是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谢明崇只得乖乖跪着。
    “蠢货!”她忍不住骂,却到底没能再说什么,转眼去瞧那惠姨娘。
    这惠姨娘容貌娇媚,却偏有一股弱不禁风的楚楚风情,再去看焦氏,她虽已经有了年纪,但是眉眼依旧清秀婉约,颦着眉的时候,更有种惹人心怜的气质,她们二人其实长相并不相似,可气质却颇有几分相近之处。
    能这般了解谢文崇的口味,并贴心地将惠姨娘送到谢文崇的身边,焦氏却没有办法真正将她驱逐,就因为这惠姨娘背后有人撑腰。
    且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柏氏的嫡长女,嫁到长威侯府的谢媛,也就是曾在玉阳楼中差点被谢氏兄弟吓破胆的薛元林的亲娘。这位侯府的当家夫人听了儿子的话,从此对谢氏兄弟深恶痛绝,又担忧谢府落在谢氏兄弟这等“恶形恶状”的人手中,自己的母亲和侄女等怕是要遭了秧,虽知孝期有子实为不孝,但谢明崇在任上,要瞒住消息却不算难,也不是说有了妾就能怀孕的,焦氏已经十数年不曾有孕,哪知道这惠姨娘过去需得多久才能生下孩子,孝期又如何,哪能真这么巧,且即便是有了孩子,等到孩子长到五六岁上,谎称小上一岁几个月的,不过长得快些,也不算什么。连谢媛也是没想到,这惠娘会这么快怀孕生子。
    原谢明崇外放任期未满,还得几年才得回京述职,哪知道内阁成立之后,朝廷一派新气象,却是改了规矩。谢文崇原将这称作惠娘的女子养在外面,得知这惠娘怀孕,却想着姐姐说得清楚,反正在任上,瞒住消息也容易,这个儿子若是没了,下一个还不知道有没有,便咬牙让惠娘给生了下来,前后另找了婆子来看着守着,并不让焦氏插手,也严令伺候她的人保守秘密,直到儿子生了下来,才领她回家,让焦氏抬她做姨娘,焦氏倒是没吵没闹,冷冷淡淡地答应了。
    女人敏感起来,怎会真不知丈夫养了外室?
    焦氏本是聪明女子,虽为此肝肠寸断,却不曾真正失了理智。
    柏氏也不喜欢谢氏兄弟,甚至不待见谢玉,但是,她绝对做不出这等愚蠢的事来。
    既然谢玉将这封谢媛写给谢明崇的信给她看了,就说明谢玉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不管这封信是如何落在谢玉手中的,现在需要的就是表个态度,谢玉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的靖王妃,自然是站在她的亲生弟弟那边的,她的女儿搞的小动作被谢玉知道了,柏氏难免有些尴尬,又对自己不争气的子女感到恼怒。
    “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柏氏有些疲惫。
    谢玉微笑着,“谈不上,我毕竟也姓‘谢’,这等家务事,自然不敢称麻烦。”
    焦氏这才惊讶看来,姓谢?
    随即她便想起之前京中来信,恐怕这位……便是从江南接来的那两个侄儿的亲生姐姐,老三谢明生的嫡女谢玉吧?
    当真想不到,跟在刘氏身边长大的谢玉,会生成这副模样。
    但又思及他们姐弟自小丧父,母亲又不是那等刚强之人,江南本不太平,怕是被迫也要成长起来吧?
    焦氏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的小女儿谢韵,却是心中忧虑。
    “但我毕竟是出嫁的女儿,所以祖母,这件事,还得问一下老夫人,该如何处置。”
    在谢玉看来,老夫人魏氏的头脑要比柏氏清醒多了,行事也更加利落。
    柏氏叹了口气,“自当如此。”
    既将信送到,谢玉转身就走,再不关注此事。
    且不说这孩子方才两月,他本身就是外室生的庶子不说,长大也须得十数年,到时候谢氏兄弟早成了气候,对他们哪里还造得成威胁,若他们当真这么没用,谢玉也不用再为他们操心了,趁早该干嘛干嘛吧!
    明玉楼中仍是日日车马如龙,甚至需要提早预约,方能在这里吃一顿饭,京里权贵多,在渐渐显出新气象,日愈繁华之后,到明玉楼吃一顿饭才是真正上档次,乃是身份的象征,是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恐怕还会继续火下去,人总是有从众心理,即便是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年代,依旧如此。
    谢明崇回来得突然,又出了那事,本就在孝期,不便大宴宾客,谢文渊索性邀了同辈的亲属同些许好友在明玉楼摆了几桌,既有面子又免了麻烦。
    虽说例如丁之荣、薛元林这等明显与他们不对付,但因是同辈,又是近亲,不得不请,到底还是发了帖子去。
    监察司副统领是正经的从三品,虽说是前所未有的官制,但毕竟是从三品,以谢文渊这会儿的年纪,哪怕是挂个名的虚职,都足以叫人艳羡了,那等天生的侯爵他们比不得,但例如薛元林这等侯爵家的嫡子,除非将来继承爵位,否则恐怕终其一生都攀不到这个高度。
    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就得了这般高位,怎么都该春风得意,谢文渊却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一身并不华贵的天青色衣袍,愈加显得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说实话,这天来得人并不少,连丁之荣和薛元林都不情不愿地来了,最早在他们进京之时就聚过的那群少年几乎都来了,甚至还有几个未收到邀请的谢家人,同样送了礼到谢家,再从从容容地到了明玉楼。
    而在这群谢家人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谢文楚。
    他与谢文渊、谢文博乃是同年,只是他们是进士,谢文楚却是探花,当年自是无比风光,也有人乐得拿他去踩谢氏兄弟,谢文楚自然也有些骄傲的心思,然而一年过去,谢文渊成了从三品的监察司副统领,谢文博明明是个进士,却放弃了清贵的文职,反倒成了武官,那时候谢文楚还嘲笑过他,可是现在他自己仍是个八品给事郎,这对兄弟却一个从三品一个六品——
    到底心里不是滋味。
    唯有用个文官清贵来安慰自己,但下官见到上官到底是要行礼的,这上下尊卑不可乱。
    “阿姐。”谢文博走到了谢玉身边。
    谢玉仍站在窗前,“你怎么不帮着文渊招呼客人。”
    “他自己应付得过来,再加上还有相正、相成帮着呢。”谢文渊道。
    谢玉挑起了眉,“怎么,闹别扭了?”
    “没有。”谢文博哼了一声道,“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和他吵过架。”
    呵呵,是没有吵过架,他俩信奉的都是“动手不动口”的原则,但是自从谢文渊打不过谢文博之后,每次闹别扭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谢玉柔声道:“说吧,什么事。”
    谢文博撇撇嘴,“姓李的的事儿。”
    “哦。”
    作为一个混到大晋高层的外族人,这件事定性之后才叫震惊朝野,于是,与李瑞明亲近的人个个自危,幸好他平日里与朝臣本没有多少往来,才没有波及大范围,但他的两个女婿,包括与他儿子结亲的人家,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来洗清自己,三皇子被审赐毒时还有人为他求情,但是为李瑞明求情的人一个都没有。
    大晋朝的历史上并非没有经历过外族入侵的惨事,尤其蓅目族并不是那种信仰和平的民族,他们从信仰到习性都充满了攻击性,是以几乎是一致决定给他除以极刑,虽说他还没对大晋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是深挖就发现几宗大晋能臣冤死案中都有他的影子,再加上曾死得莫名其妙的镇国大将军生前恰是他的“好友”,到底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边疆之祸不是一日两日了。”谢玉轻轻道。
    “这个我知道,”谢文博皱眉道,“我看过些许记录,大晋虽强,但那些外族也不弱,蓅目族只是其中一支,甚至不是最强势的一支。但他的那个主意,也太……完全是个馊主意好吗?”
    确实失之以正,但是……他们什么时候正过?
    “文博,看来你才是我们家最正直的人呢。”谢玉感叹。
    说起来,谢文渊倒是表面上再如何温文尔雅睿智知礼,骨子里却真正同谢玉一脉相承。
    “阿姐你也赞同他的主意?”
    “至少能少死一些人,免去一些战争,不好吗?”
    谢文博:“……”
    “况且,壮士千里去,一击必杀之,这么潇洒之事,我都想去了。”谢玉笑盈盈道。
    谢文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姐,你的文采真不怎么样。”
    “那当然,读书的是你们,又不是我。”谢玉答得理所当然。
    “你当真不想去?”谢文渊道。
    谢文博叹了口气,“也没有。”
    只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又读过许多兵书,到底向往的是在战场上千军万马间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吧?
    然而谢文渊的主意却是——李瑞明恰好有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幼子,蓅目族中却无人见过他,只需谢文博冒充他的身份,带上一队玉阳十二坞的好手去,可有人假作他的妻子,又或仆佣,护送着他一路北上,不需要塞外的人太相信,哪怕是将信将疑,一旦打探清楚草原的形势,弄明白几个重要人物……全部刺杀之,计划人物全部杀死,便可南归。
    “阿博,这也是一场战争,”谢玉看向他,“虽不必将那些个草原人物看得太厉害,但这绝不是一场老虎搏鹿,比起江南那些个乌合之众,草原上……还是有相当厉害的围杀之局的。包括我十二坞中人,并非我们下令,全凭自愿,因我也无法确定他们能够完好归来。”
    谢文博叹了口气,“我愿意去。”
    谢文渊凝重点头,“我只求一件事,你能够带着我们的人,平平安安地归来,若是当真形势太过恶劣,不必真正讲究将他们全部杀死,未来我们自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打败他们。”
    “你要记得,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谢玉也郑重起来。
    谢文博点头,认认真真地答:“定不负所托!”
    定嘉四十二年夏,谢文博率玉阳十二坞陆荞、卫裕西、奚水子、章元南等一行十三人,一路北行。
    十月,塞外迎来了一个新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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