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薇一个头两个大,真后悔一时嘴快说错话。就不该说他长得好看,该学那些拍马屁的小人,夸皇帝治国有道才是。
    可转念一想以他这寻根问底的劲儿,无论夸什么后面都有一长串问题等着她呢。
    想了想知薇轻叹一声,又回他道:“也是那时候巧,那个远房堂哥许久不来往,却是突然要上京城来,我那堂姑也就是堂哥的母亲不知怎的,就让人送了幅画像来,说让我娘帮着寻寻,有没有合适的女子说门亲事什么的。我当时还笑来着,只说从前有画女子肖像的,倒不见有男子画了像来寻亲事的。所以才记得清楚些。”
    皇帝一早就看出知薇在胡扯,但她扯得还有点意思,左右都能圆过来,也就不同她计较了。再说她费心费力讨好他,他也不好太为难人。当下就不再扯这个话题,只同她又说了会儿子闲话,想她累了一晚上也是不容易,屁股都没能沾一个椅子面儿,皇帝便打发她回去休息了。
    知薇不由松一口气,赶紧告退出来。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皇帝不由失神。
    就这么怕他吗?
    知薇回了屋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如今还跟雪容腊梅一间房,并未被派去同扶桑一道住。木槿虽已走,空出的那张床却没人顶上。本该是她去的,但考虑到船上搬东西不方便,加上因木槿的事情知薇和薄荷三人关系并不融洽,马德福就睁一眼闭一睁,没把这事儿拿出来为难她。
    想想也是,还是先不一道住的好。这个沈知薇也是个暴脾气。马德福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敢得罪木槿,还是用的那样的法子。
    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她就没什么不敢做的。
    想到这里马德福决定往后都要小心一些,轻易不要得罪知薇。和她这样的人交朋友可比做敌人有用多了。
    知薇哪里知道他那点心思,只觉得不用搬屋子挺好,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因为再晕船,又每天都有差事,这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的功夫她们都上船大半个月了,离京城已是十万八千里,河岸边的风景日日不同,才五月中旬已有了点江南风味。
    知薇如今每天的差事就是侍候皇帝。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脸皮薄时常会脸红,生怕皇帝又要逗她两句。
    但慢慢的也习惯了,很多时候皇帝并不多话,安静地忙他自己的事儿。知薇就这么立在旁边一动不动,防着他随时要这要那。
    刚开始那几天站下来,两条腿着实有些受不住。
    她从前虽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奴才,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站着不动当差。若能走动还好受些,这么站着不动,就跟上辈子军训罚站军姿似的,一开始真是受不了。
    站久了人便头晕眼花腿肚子打颤,巴不得皇帝开口要点什么,好让她走动走动。
    好不容易两条腿训练出来了,站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可别的事情还是让她烦心。
    薄荷等三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对她这个空卫兵相当不满。虽不会像木槿那样公然找她的麻烦,可一道办差的事情从不与她说一句多余的话,能用眼神示意的也绝不开口。只当她是个透明人似的。
    这种被孤立的感觉相当不好受,可是没办法,再不好受也得受着。
    对方没主动找事她就不能发作,即便真的为难她,也不能像上回那样。偶尔发次疯皇帝不计较就算了,若回回这样,皇帝也会生气吧。
    而且薄荷等三人吸取了木槿的教训,绝不与她正面冲突,只是不停地扎她软钉子叫她难受。比如一开始皇帝要茶她便准备去沏,没想到扶桑已经备好,连茶带盘儿一并给她。她也不疑有它,就这么端进去给皇帝喝了。
    结果皇帝拿起来一品,立马皱起眉头,少不得要说她两句:“都这么久了,连茶的水温都控制不好?”
    知薇没法子,又不能说什么,怕皇帝以为她在诬陷旁人,只能哑巴吃黄连。
    再比如早起给皇上洗漱穿衣,薄荷是她们的头,工作就由她分配。别人都是拿衣裳袜子鞋子什么的,她回回分到端脸盆。
    那脸盆里的水烫的跟什么似的,铜盆导热又快,她端着站在那里等皇帝起床,不多时便十个手指头便疼得不行,却又不能把盆扔掉,只能硬挺着。
    每次薄荷总要折腾一番,提前个两炷香的功夫等在门口。待皇帝起了刷完牙要洗脸时,盆里的水已不那么烫手,她便亲自绞了帕子交给皇帝,一点不露端倪。
    这种苦知薇没法同人说,唯有自己受着。
    几天下来她那一双手烫得又红又肿,就跟胡萝卜似的,怎么擦药膏都没用。雪容见了后就忍不住骂:“当真是一群心思歹毒的,这么作贱人也不怕遭报应。”
    知薇赶紧去捂她的嘴,生怕隔墙有耳。船才多大点地儿,她们几个宫女住得又近,薄薄的船板隔不住音,回头别惹了麻烦才好。
    这些人不敢算计她,未必不敢对付雪容。船在河上开着,若她们一时心狠将人推下水去,可是连尸骨都找不着啊。
    当奴婢就是这样,跟职场一个样儿,总有人逢高踩低,也有人背后捅刀子,她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只是别的都好说,让皇帝奚落两句也没什么。可整日里被热水烫手实在难熬,这手烫了之后肿了一圈,夜里睡觉就痒得厉害,忍不住抓了两下就给抓破了。又是流血又是流脓的,知薇自己都不想看,觉得恶心得慌。
    冷芳膏去疤效果好,可真有了伤口还是不行,比不上傅玉和从前给她的那一瓶。只是那瓶药膏她没带出来,只得另想办法。
    她们几个夜里不用当值,皇帝没有睡觉的时候让女人睡脚边的习惯,连外间都不许宫女待,每天夜里就一个小太监值夜,以防半夜皇帝要喝水什么的。
    除此之外他大多事情亲力亲为,并不过多差遣奴才。
    知薇某天夜里下了值后,看着自己那双手总觉得不舒服,便趁船靠岸的时候去了后面的某艘小船,找医婆要点药膏涂涂。
    那彭医婆和她也算相识,听说她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想着法子拍马屁。她看知薇的手不大好,便脑子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傅玉和头上。
    正巧她和傅玉和身边的小安子有点交情,便悄悄把这事儿和他说了。小安子呢因为前一阵得罪知薇的事情正心里不安,想着将功补过,也乐得当这个传声筒,就把知薇烫伤手的事情跟自家大人一说,还在旁边敲边鼓:“大人,咱们要不要拿瓶药膏给沈姑娘。听说她现如今在皇上跟前当差,手上有伤不大妙啊。”
    傅玉和正在那儿杵药,一听这话头也不抬,直接刺他一句:“后悔当初得罪人得罪狠了吧。”
    小安子摸摸脑袋:“当时是小的有眼无珠,没看出沈姑娘是这般有出息的。”
    “你这好钻营的性格最好改改,见人落难就踩一脚,别人刚出头又要凑上去。本来旁人都将你忘了,你这一凑上去反倒提醒了她,回头她想到从前的事儿为难你,你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安子一听有道理,立马歇了巴结知薇的心思。
    但他这里没动静,傅玉和却记下了这个事情。过了一日他把药送到了彭医婆那里,嘱咐她给知薇送去,并不要同她说是自己给的。
    彭医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敢不听,只得厚着脸皮把功劳搁自己头上,将药拿给了知薇。
    知薇不疑有它,拿了便用,不过用了两天功夫那手便好了许多,伤口很快结了起来,夜里似乎也没那么痒了。
    她就想原来医婆那里也有好东西,这也不比傅玉和的药差嘛。
    但这药再好,她手上的伤也没办法立马就好。原因很简单,那三位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玩她玩得不亦乐乎,各种花样层出不穷。知薇一时真有点疲于应付。
    好几次她都想拍岸而起跟她们拼了,可总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她们是三个人她只有一个,马德福再向着她也不能事事过问。皇帝呢又瞧不见底下的明争暗斗,所以那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那天船刚过淮安,用晚膳的时候,御厨们也入乡随俗,进上来几道淮安特产。一道捆蹿一道鸡糕,还有一道叫茶馓,都是淮安当地极有名的好吃食。
    皇帝用膳旁边得有人侍候,那天马德福和小庄子都有事儿忙,就留知薇和冬青两个侍候。两个人分立皇帝左右,一个布菜一个打杂递巾子倒水什么的,也算分工明确。
    知薇本是想打杂的,她比冬青来得晚,这种时候就该给对方打下手。更何况她那手烫了好好了烫的,一直没好透。每次一握筷子就疼得厉害,自己吃饭也就算了,给皇帝布菜万一没夹好,回头少不得要挨训。
    可那天冬天不知怎么的,就把这活儿给了她。当着皇帝的面也不好推来推去,她只得接了。刚开始还算顺利,毕竟肿消了不少筷子用起来也不像从前那般费事。可等到用完正餐进点心的时候,那道茶馓可给她惹了大麻烦。
    那东西松香酥脆不大好夹,知薇试了两下没夹好。等第三下总算夹起来了,还没送到皇帝跟前,筷子一松就掉进了旁边装鸡糕的碟子里。
    知薇有些懊恼又自我安慰,幸好没掉进汤汤水水里,否则溅皇帝一身可是麻烦。
    她正准备再夹一块,旁边冬青过来,拿起另一双筷子就给皇帝夹了个,动作轻柔熟练,一看就是练出来的。
    跟她一比知薇当真是不会侍候人的,笨手笨脚得可以。
    皇帝没瞧出她手受伤,只打量她一眼,目光深邃难以琢磨。知薇以为他嫌自己笨,有责怪的意思,一时就有点委屈。
    进宫这么久,头一回让人穿小鞋,还一穿就这么久。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嫌弃她这个嫌弃她那个,叫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现在冬青摆明了抢风头,他也不说什么,可见对她也不见得多喜欢。
    从前的那些话都是哄她的吧。一想到这里知薇鼻子一酸,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第70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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