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玉京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人突然冷了下来,但是男人态度上的变化,她是拿捏的最准的。
    愁眉不展的美人儿,按着胸口,偷偷望去,眼光落在侯玄演眉星剑目的脸上,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闪。
    眼前这个年轻人滔天的权势,常常使人忘记他是如此的年轻。想到这里,卞玉京不再有压力,她好胜心一起,明眸暗转,决定忘记他的权位、势力,当做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来对待。
    “我就不信,你要是个圣人,还会来敲楼船画舫的门。”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卞玉京,不再拘谨无助,她明眸徕齿,巧笑嫣嫣。几句话下来,就把侯玄演哄得轻飘飘飘的,浑身舒畅。
    侯玄演乐在其中,对着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让自己暂时走出沉重的国仇家恨。
    卞玉京眼看他这副模样,琼鼻微微一皱,心中暗暗得意。什么剿恢总督,还不是一个男人,能逃出我的掌心不成。在她看来,侯玄演已经沉迷自己了,跟秦淮河上无数的王孙公子一样。
    她纤纤十指按上琴弦,拉了拉滑下的绸裳,笑道:“大人要听小曲,塞儿就为您弹奏一曲《梅花三弄》。”
    侯玄演嘿嘿一笑,这个小妮子真当吃定了自己,刚才言语暧昧,举动亲昵。现在又这样若有似无的淡然,还来一首唱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曲子。男人都是贱骨头,卞玉京显然深谙此理,不愧是美女如云的秦淮河上头号红伶。
    侯玄演虽然看得透,却不愿意出言戳破,只是闭着眼睛信口道:“算了,爷不好那口,来首《十八摸》吧。”
    “......”
    福州的行宫内,朱聿键乐此不疲地批阅着奏章。
    如今他这个皇帝没有实权,很多地方上的大臣,也不愿意上表请示。南明仅存的几个省里,只有浙江的侯玄演事无巨细,都会上表。
    并非是他多么畏惧皇权,纯属是侯玄演谨慎,怕以后跟郑芝龙翻脸,留下什么把柄而已。所以尽管他有任免官员的权利,但是每一次都会上表请示一下。当然朱聿键也很给面子,见到侯玄演的就批了。
    毕竟朱聿键不知道侯玄演的心思,还被感动的不轻。
    突然一封来自苏州的奏章,引起了他的注意,朱聿键读完双手颤抖,情绪激动。
    这是一封言辞恳切地奏章,上面写的内容主要是想请隆武帝朱聿键御驾赣南,调配指挥各地势力,准备北伐中原。
    朱聿键一看落款,竟然是两天前的奏章,不禁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小太监匆匆赶来,朱聿键怒道:“侯大人两天前送上的奏章,为何今天才到朕的面前?”
    小太监跪在地上,深深低下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眼里甚至闪过一丝嘲讽。
    “回禀陛下,是南安侯半路截去了。”
    朱聿键一听是郑芝龙,气的更加厉害,他默默地将颤抖的手放到桌下,隐藏着自己的愤怒。
    郑芝龙看到奏章后,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行,自己好不容易扶植起一个皇弟,过了一把权倾朝野的瘾。他侯玄演就要把人接走,凭什么啊。所以他按住奏章,拖了两天才发到大内。这也就告诉了朱聿键,在福州我不想让你看的话,你连奏章都看不到。同样的道理,我不让你走,你哪都去不了。
    更令朱聿键伤心的,是湖广的何腾蛟。
    这个人被朱聿键视为忠臣良将,却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他御驾赣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怕皇帝去了,他就没有现在的大权在握。没想到自己倚重的重臣,竟然也是这样的自私小人。
    一对比之下,侯玄演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两天的时间对这对君臣,只是一个勾心斗角的小插曲的过程,但是在应天南直隶,却是地覆天翻。
    常州的大火烧了三天,还没有停下,外围的清兵都被收编的差不多了,城内的鞑子旗兵,都被烧成了灰。常州这个城池,已经彻底的被烧毁了。几万个百姓,在苏州悲戚万分,常州的官员谨记侯玄演的话,奔走于苏州各个衙门,争取重建常州,安置百姓的钱粮物资。
    浙江各个州府的知府,都不是什么善茬,收到调令四处出击。顾炎武、郑遵谦合兵一处,一路打到了芜湖。这些地方没有什么清兵驻防,再加上剃发令让百姓群情激昂,基本上大军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不战而定。
    整个应天捷报频传,只有江阴传来败讯。张煌言拿着侯玄演的钱粮,招募了一批乡兵,不顾侯玄演的调令,乘船准备直取扬州和金陵。谁知道正巧碰到前来江阴避祸的洪承畴。洪承畴虽然带兵也不算多,而且都是曹存性的残兵。但是对付这些乡兵还是半斤八两。
    张煌言并非庸才,文韬武略称得上是当时才俊,可惜他碰到的是洪承畴。
    几场大战下来,张煌言的乡兵所剩无几,剩下的人拼死护着他,逃回了苏州。
    洪承畴打胜之后不久,常州战报传来,风传豫亲王已死,十万大军殁在火里。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的洪承畴,望着江边良久。江风已经带着凉意,发鬓斑白的百战老将,怅然无语,天地虽宽不知该往何处安身。
    亲兵将披风系在他的肩上,一双眼里满是心疼和迷茫。
    “大人,过江吧。”他们也知道,过江又能如何,豫亲王战死,八旗兵死了几万人。鞑子可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主。
    “洪三,取一坛酒来。”
    洪三虽然心急,但是这么多年的服从,已经深入骨髓,他转身前往营中,取了一坛绍兴白酒。
    洪承畴举起酒坛,佝偻的腰肩再次挺拔,原来他从来都是这幅魁梧的模样。
    我曾是大明的柱石,也做过满清鹰犬,世人都道我洪承畴贪生怕死,却不知道我只是心有不甘。溪益馆里众小童,都是些愚顽劣童,却锦衣玉食,一个个嘲笑我家境贫寒。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干,我也曾垂泪涟涟,谁人看见?
    “第一杯我敬恩师洪启胤,提携亨九,脱于贫寒。”洪承畴解去披风,脱掉了满清官服。
    洪三等八个亲兵,跪倒在地,眼中泛泪。
    “第二杯敬先帝知遇之恩,可惜死后无颜再相见。”洪承畴拔刀割去辫子。
    亲兵们已经是嚎啕大哭。
    “第三杯...我敬侯玄演,人生至不幸,无缘看你荡平中原勒马燕然。”洪承畴举刀自刎,直挺挺地跌落江水。
    八个亲兵无一例外,举刀自刎,追随着主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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