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干净了之后,牧容呷了口茶,面上气定神闲,眼光却一直往院子里瞅。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还没见到卫夕的影子。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睡了,也不知过来请个安。
    心焦气躁的感觉又在胸口蔓延,他将茶汤吹出一阵清浅的涟漪,状似无意地问道:“卫夕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君澄站在他一旁,面色有些没奈何,“大人昨夜说了,让她这些时日好生休息,不必过来伺候了。”
    牧容拎着茶盖的手略略一顿,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时在气头上,这会子遽然有些后悔了。从醒过来到现在,两人还没有好生说过一次话。
    不过已经发了话,他也不好收回,何况她也是当真受累了。歇息就歇息吧,日后的光景长着呢,何愁没话说?
    这么宽慰着自己,他这才觉得心口舒坦了一点。
    君澄见他出神不语,试探道:“大人,可是要让她过来?”
    这光景里,能让指挥使心神不宁的唯有卫夕那丫头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牧容想也没想的回绝了,“不必了,她若是有心自然会过来,若是无心的话……”他顿了顿,凝向院里大喇喇的阳光,“本官权当放她休沐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底还是有些倨傲的情绪。依照他的了解来看,卫夕素来喜好谄媚,偶尔刷些小性子,但总会变着法子圆过去。这会子,他虽然下令让她休息,她绝对不可能不过来。
    秉着这样的信念,他放了百十个心,自顾自的等着那毛躁丫头过来请安。
    谁知——
    这一等就是三五日。
    徐府虽然不算大,可若是一个不召见,一个避开不见,十天小半月不碰面也是常事。
    这天清晨,牧容衣袍挺括的站在回廊下喂着徐员外的八哥鸟,眼神不时朝着左数第三间厢房瞟。
    两个人分明离得这么近,谁知制造偶遇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同一件事他一天要干许多次,这八哥都快被他喂得撑死的,他还全然不知,一点点往里头塞着小虫。
    直到塞得钵满,他这才沮丧地踅身回屋,心里暗搓搓的咕哝。这死丫头,那话本有什么好看的。膳食也在屋里头解决,当真不怕憋坏了?
    有那么一瞬,他耐心耗尽,真想推门去看看。可不知为什么,他遽然觉得有些腼腆,这倒是从未有过的。正确的说,他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卫夕,生怕那丫头因为那晚的事朝她发火。
    “哎——”
    君澄携着遂邺百户所的密函刚刚进屋,就听到了他的沉重叹息。
    凝着有些蔫头耷脑的指挥使,他扬唇匿笑,眼珠一转,模棱两可的试探道:“大人,徐员外午头叫了镇上最好的厨子过来,要做一顿荷塘镇有名的流水席招待大人,可是要叫卫夕一并过来?”
    牧容闻言,黑魆魆的眼眸如飞星划过,遽然就变得沉静如水,怅然道:“免了,她既然不愿意出来,就随她去好了。”
    说白了,他还是有些怄气。
    他们同床共枕也有些时日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她倒好,见他清醒了就不担心了。连个普通的探望都没有,她的心境倒是开阔,可这像什么样子?忘了她身为外姬的身份了?
    委实可恶!
    他忿忿的蹙了下眉头,余光瞥到了君澄手里的密函,这才敛了情绪,淡声问道:“遂邺那边有消息了吗?”
    君澄呈上密函,正色道:“遂邺锦衣卫已经在山洞里查封了那一万两白银,花六和流秦已经在那清点过了,一分不少,搬离的时候在角落里发现一封已经开启的封腊书信。”
    牧容打开密函浮光掠影的扫了一眼,眼光锐利的看向他,“书信在哪?”
    “他们意图用这一万两白银向南魏购买火铳和火药,”君澄从衣襟里拿出那封书信递给牧容,眼神蓦然变得冷淡,“署名是……原工部尚书,吴景瑞。”
    ☆、第六十章
    牧容闻言一愕,吴景瑞竟然私吞这一万两白银向南魏购买火铳和火药,难不成……蔡党要谋反?!
    这个想法一出,他狠狠蹙了下眉,横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大华兵匠已经勾出了新火器的设计图,名唤“龙头铳”,比一般的火绳铳要方便的多,威力深大,目前还在研制中,只有五军都督府的几个重臣知晓。
    吴景瑞只是个工部尚书,可他是右丞相蔡昂的忠实拥护者,不可能不知道龙头铳的消息。即便是购买了火铳造反,也无胜算可言。
    牧容神色凝重的检查了一下手头上的信笺,旋即发现了一些端倪。
    身为锦衣卫,对照笔迹乃是家常便饭。他手头上的信笺确实是吴景瑞亲笔所书,抛开是否是别人刻意临摹不说,这么重要的信笺又怎么会流落在外?
    除此之外,那匿藏白银的山洞必然是阴暗潮湿,然而这封信却是干燥崭新。虽然已经开启,外头却全层封腊,像是在故意防水。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蔡昂应该是得罪了一个神秘人。”牧容捏着信笺,意味深长的扬起了唇角。
    君澄早早也有疑虑,这证据未免来的也太诡异了,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出现在箱子底?
    这会子听指挥使这么一说,他当下便心领神会,“大人也觉得其中有诈?”
    牧容淡淡一笑,“诈不诈的先不说,这信是真是假的也不说,在本官眼里,这笔迹就是吴景瑞的。”
    锦衣卫认定的事,纵使你有八张嘴也说不清。君澄会意,唇畔衔着一抹狡黠,“大人说的是,这通敌谋反可是灭九族的大事。既然有人送了这人情,咱们不妨顺水推舟,借此收拾了蔡昂。”
    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封信就跟蔡昂有关,但吴景瑞就是蔡党,二人私交甚好,这可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的事情。扳不倒蔡昂,也能让他大伤元气。
    牧容蹙眉忖度了片刻,心下打定了主意,这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那神秘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眼中钉都是蔡昂。
    “这封信你先收好。”他将信笺装好递给君澄,起身踱到门前,仰眸一望,湛蓝的碧天有些刺眼,“暂且按兵不动,你派人去右丞相府缉查一下,将这些时日的蔡昂的动向以及书信联络全都上报给本官,等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君澄拱手呈敬上去,“是,属下即刻就派人去做。”
    牧容微微颔首,明媚的阳光将他的面容映的格外和煦,然而那双沉澈的眼眸中却填满了寒栗,徐徐道:“吴景瑞死的蹊跷,这会子又有这封书信加持,本官定要好生参那蔡昂一本。”
    官场沉浮,有多少明枪暗箭都是源于无穷无尽的私欲。纵使牧氏独霸朝野,依然要未雨绸缪,这里头的艰辛和冷酷外人难以想象。多少火苗还未燃起便被连根拔除,伤及无辜也是常有的事。
    君澄身为牧容的得力手下,没少帮牧氏铲除政敌。除了一个“忠”外,这里头还有“私”——
    将得益,士也得益。
    此时此刻,凝着对方那张傲视群雄的侧脸,君澄淡淡道了声是,眸中光影甚是坚定。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牧家的事,便是他君家的事。
    从厢房出来快到正午了,外头的阳光竟然有些春日般的温暖。
    君澄顺着回廊来到小巧雅致的后花园,除却绽开的迎春花,依旧是百废待兴的模样。接受了太多的政务,他有些头昏脑涨,伸了个懒腰,拎了拎曳撒,随意地坐在身旁的大石头上。
    鱼池里的薄冰渐渐融化,成群结队的花鲤在里头左右摇曳。他出神的望了会,眼神顷而被一个不和谐的影像吸引住了——
    一张满脸坏笑的面容倒映在破冰的水面上,格外清晰;她的两只手不太安稳,正慢慢地从身侧抬起。
    在魔爪伸向自己时,君澄不慌不忙的扭过头去,扬手扣住了那白皙的腕子,“算计自己人,白鸟,你可是不太厚道。”
    这话虽有嗔怪之意,但他面上却挂着清浅的笑意。
    卫夕的午膳用的早,闲来无事便来这花园散步,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君澄。恶搞心大发,她原本想吓吓他,走路重心上提,不扬微尘,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不愧是锦衣卫,想懵他们简直是没门没窗户。
    她有些失落的撇撇嘴,抽出了自己被钳住的手腕,“竟然被你发现了,真没劲。”
    君澄没说话,只是笑着指了指池塘里破冰的地方。一小块地界,清晰地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男的俊朗,女的精致,倒也登对。
    卫夕瞥了眼,顿时一阵心塞。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般队友呀!”玩笑是开不成了,她挠挠头,笑吟吟的开了一个新话头,“用过午膳了吗?”
    君澄如实道:“还没,方才去了大人那儿,刚处理完一些公事。”
    原本他还觉得卫夕笑的很好看,眼睛弯成了浅浅的月牙,里头噙着一汪温泉水似得,让人觉得即会心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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