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帝那里出来,朱异和陈庆之两人并肩缓缓而行。朱异哀叹一声,对陈庆之说道,“子云啊,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让豫章王钻了这样天大的空子?”
    “遇上这种事,别说在下这般不擅心机之人,就是彦和兄你在徐州,怕也是防不甚防啊。”
    “真是万万没想到,豫章王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但害我大梁丢了徐州,更是让贤弟你蒙受不白之冤。”
    “在下受责罚是小事,只是徐州如此不明不白的落入了北魏手中,实在让在下痛心疾首。”
    “贤弟这一遭也确实辛苦了,就照陛下的意思,先回义兴修养一阵吧,到时愚兄会派人送些酒食到你营中,让弟兄们好吃好喝,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陈庆之听朱异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异,然后慢慢作揖道谢,“彦和兄如此有心,在下在此先行谢过了。”
    出了台城,陈庆之与朱异道别,便要出城,前往驻扎之地。
    而此时驻地周围,不少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集聚在这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萌生,并迅速传播起来。
    陈思保从建康城里找来了十余位大夫,为受伤的将士诊治;同时在城里采购了大量的馍馍,让人配着茶水一起送来,给弟兄们解渴充饥。
    嫣然此时也来到了这里。她心急如焚的大声呼喊着徐晋和惠泽的名字,在人群中寻找着二人的身影。
    找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嫣然急得直抹眼泪,呼喊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焦急,甚至跺脚咒骂起来,“你们两个死到哪里去了啊……”
    就在嫣然泪如雨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嫣然……”
    嫣然猛地回过头,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手拿着两个馍馍,一手端着一碗热茶的徐晋。
    徐晋蓬头垢面,全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似乎也没有哪里有受伤。他正怔怔的看着嫣然,嘴里还塞满了馍馍,鼓鼓囊囊的咀嚼着,显然他没有想到嫣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徐晋的这一瞬间,嫣然的情绪彻底释放了出来——她猛然上前,不顾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也顾不上自己大家闺秀的矜持,一把便抱住了徐晋!
    嫣然抱得如此有力,如此坚决,让徐晋始料未及,他震惊了一下,但很快也便镇定下来。“嫣然,我们回来了……”他在嫣然耳边温柔的柔声说道。
    嫣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抱着徐晋,似乎想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真切切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便会如一阵清风般被吹散……
    就这样抱了一会,嫣然终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轻轻舒出一口气,然后望着徐晋,轻声说道,“听说你们的部队回来了,又听说打了败仗,我便急忙跑了过来。找了好一阵,都找不到你和惠泽,可吓死我了……”
    “我们不会有事的,”徐晋安慰着嫣然,“有你送我们的盔甲,我们真的是刀枪不入啊。”
    “惠泽呢?怎么不见他。”
    “哦,他在那边帮着派发馍馍和茶水,我带你去看他吧。”
    嫣然跟着徐晋,往徐晋之前过来的方向走了一段,便看见许多将士正在排着队伍,等着领取食物和茶水。
    在队伍的尽头,一张条案上,摆着几个大大的箩筐,里面装满了馍馍,地上还丢着好几个空筐子,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发出去好多了。装馍馍的筐子旁边,几口大瓮里全是煮好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苦涩茶香。
    惠泽带着几个士兵,正在给将士们分发。徐晋带着嫣然走上前去,“惠泽。”徐晋轻轻的唤了一声。
    惠泽拿着一把大木勺,正埋着头往面前一排空碗里舀着茶水,听到徐晋的声音,也没抬头,只是回话道,“晋,你刚刚不是已经领过了吗?”
    “惠泽。”嫣然上前一步,轻轻的叫唤着惠泽。
    惠泽惊讶的抬起头,“小姐,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木勺交给身旁的一名士兵,然后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从条案后走了出来。
    “你们回来也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们啦。”嫣然微笑着说道。
    “我们也想马上回去看你啊!”惠泽忙解释道,“只是你看营中还有这么多杂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我知道,你们的遭遇我大概也听说了。”嫣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俩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我就说过,有你送我们的盔甲,我们刀枪不入的。”徐晋笑嘻嘻的说着。
    “那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办?”嫣然问道。
    “不知道,陈大哥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徐晋回答道。
    “不过现在看来,至少今夜得在这里露营了。”惠泽说道。
    “既然如此,晚上回家吃顿饭吧。”
    “好啊!”徐晋高兴的说道,“要不把陈大哥他们都叫上吧!”
    “大家都辛苦了,叫上陈大哥、宋大哥、鱼大哥他们一起来吧,也算我为大家接风洗尘了。”
    “行,等陈大哥回来我就通知大家。”徐晋高兴的说道。
    “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你们这边忙完就早点回来吧。”
    嫣然走了没一会,陈庆之便回来了。
    将大伙召集到一起,就地围坐成一圈,陈庆之说了陛下的处置。
    “先回去义兴修养修养也好,咱们这次折损了不少兄弟,也要补充兵员才行。”鱼天愍拍着膝盖,故作轻松的说道。
    “老鱼说得没错,咱们就先积蓄力量,等待来日再战。”宋景休也附和着。
    “我知道,大家是想安慰我。”陈庆之叹息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挫折,我还是承受得起的。先回义兴去吧,大家今晚再坚持一下,在此露宿一晚,明日我们就启程。”
    “对了,陈大哥,嫣然刚才来过,邀请大家一起去家里吃顿饭,给咱们接风洗尘。”徐晋对陈庆之说道。
    “杨姑娘真是有心人啊!”陈庆之感叹道,“虽然盛情相邀,不过将士们在这里餐风露宿,我身为一军之将,又如何能丢下他们去赴宴啊……”
    “陈大哥言之有理,既如此,那我们也就都不去了。”徐晋说道。
    “那万万不可!”陈庆之忙对徐晋说,“我们可以不去,但你和惠泽,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回去一趟,毕竟你们与杨姑娘一家的感情非比寻常,你们回去,和她一起吃个饭吧。”
    “好了,大家各自去安抚好弟兄们,散了吧。”陈庆之摆摆手。
    大家默默的散开了,只有马佛念还在原地。
    陈庆之望了他一眼,“文才,还有事吗?”
    “陈将军,我想进城一趟,去见见先生……”
    “嗯,是该去见见,”陈庆之微微点着头,“去吧。”
    马佛念向陈庆之行礼告辞,便进建康城去了。
    来到朱异的府邸,马佛念向门前的仆役通报道,“学生马佛念,求见先生,还望通禀一声。”
    很快,马佛念便得到了入府的允许。一路穿过重重院墙走进去,远远的便听见了隐隐的丝足之音。
    一座精致的亭台内,朱异坐在里面,面前摆满了各种果品佳肴,一边饮着美酒,一边观赏着舞女的曼妙舞姿。
    显然朱异的心情非常好,看到马佛念到来,挥挥手招呼他过来,“文才,快过来,与为师共饮!”
    马佛念上前行礼,朱异哈哈笑着,让他在一旁入座。
    “文才,你这次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啊!”朱异高兴的夸奖着马佛念,“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才是为师的臂膀啊!”
    “……先生过奖了,学生……”马佛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异看在眼里,将手中的酒盏放下,对马佛念说道,“文才,有什么话,对为师但说无妨!”
    “先生,学生觉得,即使打压了陈庆之,但是这份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朱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惊讶的看着马佛念,“文才,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重地,我大梁侥幸得来,本该万分珍贵,但为了打压一下陈庆之,便又拱手让给了北魏,学生实在不明白,到底孰轻孰重……”
    “把徐州让给北魏的,是豫章王萧综。”朱异声音低沉的说道,显然心中已经开始有些不悦了。
    “可推荐豫章王的,不正是先生吗?而去在学生探知豫章王的阴谋后,先生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让学生暗中帮助豫章王……”
    “放肆!”马佛念的话还没说完,朱异已经勃然大怒,他抓起自己的酒盏就朝马佛念丢了过去,正好砸在眉骨上,立刻便被迸开一个小口子,一道鲜血顺着眼角便滚了下来。
    “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是在质疑为师?”朱异起身,几步跨到马佛念面前,“你可知道这种话,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学生失言,还望先生恕罪。”马佛念不顾眉角的鲜血,也不擦拭,“先生对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纵有疑惑,也绝不敢忤逆先生的意思。现在,学生无非是希望,先生能为学生解惑,徐州不重要吗?在先生心中,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好吧,既然你问了,为师今日便对你推心置腹一番。”
    “请先生指教。”
    “你可知道,为师这大半生,时时刻刻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时常都会想,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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