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却带出了个剔透如洗,晶莹翠然的青玉镯子来。
    王妩不由一愣,急急忙忙撸起衣袖。丝毫没有看到她身后的郭嘉目光一闪,反手放下笔,手掌在木案上微微一按,似要长身站起。可身子才一动,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复坐了下去。按在案上的手掌收拢,紧握成拳。
    王妩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只和那藏在绢料里一模一样的玉镯。
    倏然之间,头顶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敲了一下。
    她清楚地记得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自己手上带的是一对玉镯,一动就叮当响。磐水之战前一同给了范成作为向公孙瓒报讯的信物,然后,这次又由范成带了一个回来要赵云出兵救援巨鹿。
    那还有一个呢?
    难道是……
    “刘备与你父亲师出同门,被任为青州平原相,田楷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老将,任为青州太守。”郭嘉的声音如平静无波的湖面,王妩的心却随着他的话一寸一寸往下沉。
    “但这两个人都守不住的地方,如今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小将从两路大军手里抢了食,你说他该怎么办?”
    王妩的脸色倏地惨白一片,她宁愿相信范成是郭嘉的人,故意将他们引到那片山林里去!至少那样,待赵云匆匆赶到公孙瓒那里去时,顶多只是一场和曹军的恶战。
    而现在,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在公孙瓒那里等着赵云去自投罗网。
    一杯毒酒,还是又一阵箭雨?
    难怪郭嘉在山林中会那么干脆地抬手放人,他根本就是算准了还有公孙瓒在等着赵云!
    王妩的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不自觉间,指甲扣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是她刻意塑造赵云战神的形象,是她一心要将青州变作世外桃源,是她借着赵云的武力肆意张扬,将人口越来越多,即使大灾之年也丝毫不见乱象的青州推到了公孙瓒的刀口上!
    若非是她,赵云即使能打下青州,前有曹操后有刘备,他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更别提守城之余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愈渐减少的府库仓粮,世家民心……赵云若是焦头烂额,公孙瓒反而却会放心。
    王妩不是没想到过赵云这样孤悬于外,拥兵募粮会引起公孙瓒的猜忌。但她一直觉得公孙瓒麾下可用之将不多,现在又是用人之际,赵云年轻资浅,即使他有猜忌,等到真的爆发出来的那一天,青州早就稳稳掌控在他们手中了。
    那时候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民心所向,又有足够的威望,公孙瓒就算想动赵云,也未必能动得了。
    可她却没有想到,公孙瓒本就不是有远见,有远虑的人!性子刚强,冲动少谋,又没有陈匡在一侧劝谏……
    飞鸟未尽,良弓先折!
    她早该想到!历史上不乏像公孙瓒这样的人,更不乏因此死得冤枉的良弓走狗……她怎就不早想到!
    人在面对重大的灾难变故时,会下意识地自责,将所有不幸的缘由算到自己的身上,好似负疚之情越深,所有悲痛难过就找到了出口。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不幸时,宁可不吃不喝虐待自己,也不愿痛痛快快,放声地大哭一场。
    王妩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她甚至连慌乱都忘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心念都在一个人身上。战袍凛凛,白衣染血。
    “如此说来,冀州的急报是假的?”王妩听到自己的声音好似来自九天云外。
    “假?”郭嘉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犹在耳边,“所谓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用兵之道。你以为是假的,公孙瓒也以为是假的,可他就没想过,若都是假的,我花尽心思为他除一个心头大患,难道只图他这些财物么?”
    一时之间,王妩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这堆得跟杂物似的金玉玩物,居然都是来自于公孙瓒!还都是因为郭嘉设计替他除了赵云!
    然而,公孙瓒没算到曹兵会将计就计真的坐实了那个消息,将他围在巨鹿。换句话来说,他根本没那精力对付赵云。
    王妩突然冷静下来:“所以,曹操此次出兵冀州,其实根本不是冲着袁绍去的。公孙……父亲大败之余,赵云又重伤,你们这时候再出兵青州,简直如探囊取物,甚至还可以和围徐州的那三万曹兵来一个里应外合,顺势把徐州也……”
    借公孙瓒之手除去赵云,借见不得光的盟约挫败公孙瓒,借围困徐州的兵马取青州,借青州之胜还能图谋徐州……
    一石四鸟。
    自幽州到青州,王妩自也谋算不少。可是和郭嘉这个一石四鸟,走一步算十步的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而郭嘉,居然也认得光明正大。
    主动请缨出使剧县,张狂故显,大张旗鼓摆宴高密,舞剑娱宾,为的只是集众人目光于己身,引得赵云层层防范之后,再令随行虎豹骑故意露出行迹,引赵云一路追他至青州最远的黄县,用巨鹿的军报,换一个伏击的时机。
    “真不愧为天生……”
    “鬼才”两个字尚未说出口,郭嘉目光微凛,前一刻还跪坐于案前,下一刻已是倏然站起,身形一晃,合身向王妩扑过来。
    王妩之前又是惊又是怒,又为赵云担心,又要盘算郭嘉的心思,心神皆疲。还没反应过来,郭嘉的身形已经好似一道风一样将她刮倒。
    王妩只觉得腰里一紧,膝弯处似被人踢了一脚,情不自禁地双腿一软,和郭嘉双双倒向身后的矮榻。
    就在此时,军帐外只听一人大声喝问叫嚷:“郭奉孝!中军帐中议事你为何不来!”
    帐外刀兵铿锵之声后,一人顶着帐门就直冲进来,一边口中还在嚷:“我倒要看看他病成了什么样,就连议事都起不来了!谁敢拦我!”
    一线刺眼的天光照入帐中的同时,郭嘉在榻上一个翻身,将榻角的薄被挑了起来,堪堪将正滚在榻上的两人兜头蒙住。
    王妩眼前一黑,正要伸手去挡,手腕就被郭嘉扣了个正着。
    “嘘!莫吵!”被下,郭嘉的双眼晶亮如星,扣着王妩手腕的那只手却顺势往她腰里一搂。
    来人从亮处冲进帐中,眼睛一时没适应光线的变化,没注意到郭嘉在做什么。等他适应过来,只见到一顶大帐内空空荡荡,矮榻上却是挤得满满当当,两人一被,连头脸一起都蒙在被中,只一把乌黑的长发洒了一片出来,垂到榻边。
    夏被极薄,他甚至还能看得到被下两个人的身形,正不停地扭动。
    “好你个郭奉孝!主公带兵征战在外,你不思谋策,还行如此不检之事!军令如山,岂能容你!”那人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义正言辞,恨不能嚷得天下皆知。
    “长文兄好煞风景!”
    薄被一角一掀,郭嘉露了脸出来,却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将旁边那人压了个严实。
    王妩正在被子里憋红了脸和郭嘉圈在她腰上的手作斗争,好不容易扒开那只爪子,冷不防眼前光亮一现,刺得她眼睛生痛不说,还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就松了手劲往被子里钻了一下。却不防郭嘉居然直接压了上来。
    鼻端萦绕的都是郭嘉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伸手去推,触手温软坚韧,王妩也不管那是哪个部位,拧起来就狠狠掐了一把。
    然而郭嘉的身体却只晃了一下,仍然固执又讨厌地压在她身上。
    “郭嘉!”王妩咬牙切齿。细微的声音从薄被下传出来,被那闯进来的人听到,却换来了文绉绉的怒斥郭嘉军中“不检”的长篇高论。
    “长文兄。”郭嘉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安抚似地隔着被在王妩身上拍了拍,而被中的那只手却捏着王妩的手腕,有意无意沿着她的腰线极慢极慢地上下滑了一下。
    王妩只觉得一根微凉的手指隔着衣衫在腰眼里来回打转,好似沾满墨的笔锋正点着那一树桃花,又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腰,激得她生生打了个冷战,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动。
    “议事议事,主公不在,还能议出什么来?”郭嘉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态度,不耐烦地打断那“长文兄”的长篇大论。发现王妩终于消停下来了,一边还不忘再隔着被子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奖励。
    “主公征战不归,我说加兵,你们肯加么?我说集粮,你们肯集么?更别说我要说撤营了。”
    “你要撤营!那何人来接应主公?”那人立刻被他随口几句绕了进去。
    郭嘉又不耐地挥了挥手:“左右都是要快马报给主公再做决断,你们且慢议,又来叫我做什么?”
    那人气得又要反唇相驳,郭嘉却直接叫了人,简单粗暴:“请长文兄出去,若是主公怪罪,算我的。”
    一阵“竖子”的喝骂声渐远,郭嘉脸上的轻狂疲懒之色也跟着渐渐淡下来。
    王妩再不用担心露了行藏,看也不看抬腿就往郭嘉身上踹去。
    郭嘉朗声而笑,身手利落地又一个翻身,从榻上跃起,避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郭的一石四鸟连环计~
    渣爹属性揭开面纱~
    预告:下章有大料,下章有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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