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这日便是林如海与孙慕青的大喜。因是中年续弦,林如海并没有大办之意,但座上宾客仍以达官贵人居多。贾母携家眷前往贺喜,她特意指派王熙凤和贾琏各去男女宾那里打听宫里头的消息。
    傍晚归家时,贾琏夫妇迫不及待的向贾母汇报了打探来的情况,“最近宫里太监们豪赌成风,银钱往来很厉害。皇后彻查抄了几个太监的窝,夏守忠也被牵连入狱。老祖宗,您猜怎么着,原来他不过是惠妃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圣上虽宠信惠妃,但他在皇帝跟前也只有提鞋伺候的份儿,哪能得机会说话?咱们那些银子算是白花了。”
    贾母摇头,一脸满意的笑,“值得,且等结果吧。”
    夏守忠嗜赌成性,却手气极差,在宫里赌钱几乎散尽千金。宫中人情冷漠,只有权势和银子能说话,其它的没人关心。赌博的事情一闹出来,引起各宫风波,惠妃生怕身边的亲信太监夏守忠道出她干过的阴司事儿,老早就买通人把夏守忠在狱中弄死了。黄金在宫里流通多时,又有人从中作梗阻碍,皇后追根溯源很难,唯有从银子上找文章。
    没两日,皇帝突然下旨贬黜京城内几个朝廷命官,而京营节度王子腾也牵连在内。王子腾连降五级,被遣去浙江省做从六品的通判。
    王子腾觉得十分无辜,他进宫最多不过是给传话太监们几十两银子罢了,怎么会连这也能被牵连?
    王子腾出发前,直郡王方差人给他传来内部消息。小太监学着直郡王的表情,摆出一副铁不成钢的样子骂王子腾一通,最后告知:“王爷叫您暂且去浙江先忍一忍,择日东山再起。”
    王子腾傻眼了,很是纳闷自家的金子怎么会跑宫里去。私下贿赂内宫太监,这罪名说大就很大的。王子腾内心绝望极了,只怕他这一去,天高日远,再没人想起他了。王子腾原地呆滞许久,直至那传话的小太监消失,他方悲乎哀哉的回身上了马车,默默叹息。突然,车外有人喊“留步”,王子腾隔着窗纱一看,竟是荣府的贾琏。
    贾琏客气的说了些场面送别的话,而后没由来的感慨一句,“舅老爷这一去,当真苦了家里头。”
    王子腾一愣,忖度贾琏话里的意思,感觉到浓浓的威胁。
    贾琏笑了笑,转即跟王子腾提一句王夫人的那幅画。他欲言又止,最后撂下一句,“老太太祝您一路顺风!”随即拱手与王子腾正式辞别。
    王子腾被贾琏的话忽悠的心颤颤,忙拉住他,违心的恳求道:“咱们贾、王两家世代交好,我此一去浙江不知何时能归,家中只剩下妇孺老小,还望荣府多多照应。”
    贾琏笑着应承,“这都是应该的。”
    王子腾转头对小厮使了眼色,将画取来与了贾琏,“此画是你二婶子借我赏鉴的,险些忘了还与她。”
    贾琏笑着接了画,目送王子腾乘车而去。
    王子腾假意稳稳当当坐在车里,恨得直咬牙。等马车出京了,他伸脚就往车厢踢一下,马车顺势失衡晃荡了一下,马匹似乎感觉到不爽,嘶吼了两声。就在马叫声的掩盖下,王子腾捂着脚疼痛得吼了一声。反正车厢里没人,王子腾不必顾忌什么威仪,他脱了鞋,捧着脚丫子好一顿揉搓。事毕,他一想到贾琏才刚对自己的威胁,就气得咬牙切齿。他发誓:待他再归京城之际,便是荣府家破人亡之时!
    贾琏回府后,乐呵的将古画奉给贾母。
    王熙凤早眼馋的看着那画儿,寻思着将来她们夫妻努力,保不准会得到贾母封赏此画。岂料贾母看都没看,直接吩咐她还给王夫人。王熙凤不大明白,这画分明已经不算是王夫人的东西了。
    “我再不待见她,也不能让她随意受外人欺辱,我荣府人岂能被外人小瞧了去!”贾母铿锵道。
    王熙凤明白了,眨着凤眼仰慕的看着贾母,万分赞同。
    贾琏笑道:“才刚你们都没看见,舅老爷听我一提他家里人,那脸色,啧啧,黑的跟锅底灰似得,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吃了,却还要忍着跟我赔笑的姿态,真真是太好笑了。”
    王熙凤恨不得当时也在,心里颇觉得遗憾。作为王家人,她统共见过王子腾的次数也不多,难得一见时,她素来都得仰望着瞧着他。舅老爷从来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傲气的了不得。今听贾琏说的那副囧样,她真想看看。别说王子腾了,后来她嫁进荣府做媳妇儿,连王夫人都不曾正眼瞧过她,拿她当个棋子使唤。如今不同了,她真觉得自己翻身做主了。
    王熙凤拿着画得意洋洋往梨香院去。王夫人正在用早饭,听说她来了,知道是贾母有事儿找她,她早饭也不吃便来见王熙凤。王夫人得见那副吴道子的画,激动地无以言表,上去就从王熙凤的手上接下来抱在怀里,口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她甚至用脸贴了一下画卷,以示自己的欢喜。
    王熙凤冷眼看着,笑着不语,转身坐下来喝茶。
    王夫人失而复得的心情平复之后,方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咳了两声,恢复往常老实稳重之态,端正的坐在王熙凤的身边。
    “老祖宗叫你来,还有别的交代没有?”王夫人说此话时,口气多了几分尊敬。往常她跟老太太斗法总是失败,也没怎么服过她。但老太太这一次替她讨画,着实令她心情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王熙凤看了两眼王夫人,心想她该不是还不知道王家的事儿?
    王夫人回看王熙凤:“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说罢,吞吞吐吐做什么,哪像你。”
    王熙凤定了定神儿,试探的问王夫人知不知道王子腾被贬黜的事。
    “什么,我大哥被贬黜?”王夫人神色复杂的看着王熙凤。若是以往,她听这话肯定会着急得不成样子,但是现在,她见识过大哥大嫂的冷情之后,她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王家如今就指靠王子腾一人风光,他倒了,跟整个王家倒了没什么分别。
    若是如此的话,她的娘家与蠢大嫂邢氏有什么分别了?王夫人想到这才真正回过神儿来,她手颤了颤,焦急的咬住下唇。就算大哥对她冷情了,好歹她还有个气派的娘家撑门面。现在连门面都倒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王熙凤有些同情王夫人,她刚听说王家败掉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不过转念想,王子腾不倒的时候,她这边的非嫡系就过得不怎么样,在荣府她一直是靠自己的。王夫人如今倒不如她了,她尚且握着管家权,受老祖宗的重用;而王夫人呢,不受宠,失了婆婆、丈夫和儿子的心,几乎全家人都瞧不上她了。她这样活着都不如去死来的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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