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天罡出现,到女子消失离开,也就短短两句话的工夫。双方比拼了一招,看不出什么深浅。袁天罡并未去追,瞳孔化作星河之状,法力笼罩住整座楼台,熊熊大火在顷刻间消失。
    做完这些,袁天罡又望向楼台最高一层的屋顶,黑暗中,似乎有一道身影端坐着。
    “看了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袁天罡说了一句,见没有回应,神情骤冷,隔空点出一指。白光如练,击穿了无尽黑暗。那身影吃痛,闷哼出声,随即便响起了一连串踩踏的瓦片的脚步声。他依然没有去追,背对着李世民,站了许久。直到长安城上空的黑云逐渐淡去,一点月光落下楼台,袁天罡才回过了神。
    此时,李世民刚好收回仰望夜空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了眼前之人。
    “如果朕没有猜错,你便是辅机常常提到的相师袁天罡吧?果然仙风道骨,有无量神通。方才,多亏你及时出现,朕才躲过了一劫。”
    “陛下洪福齐天,武功盖世。即便没有小道,也可安然无恙。”
    袁天罡和李世民对话,眼眸低垂,并未直视这位大唐皇帝。李世民也不在意,笑了笑,重新走到了围栏边。朝四周望去,长安城内外的火光也变少了,刀剑声、喊杀声也逐渐淡去。眼前这偌大的城池,似乎经历了一场梦。而这梦,马上就要醒了。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虽然想以佛门教义治理天下,但并不排斥道家术士。听说袁相师早年做过火井县县令。相师若能入朝为官,朕必当以礼相待。”
    “陛下仁德,当成一代明君。不过朝堂之上已有魏征,不宜再有阴阳师位列朝班,以致招人非议。这为官之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长安杀劫已渡,小道也该告退了。”
    袁天罡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形模糊,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李世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又过了几分钟,天上的黑云猛地一下炸开,化作无数散乱的流光。风云激荡,天象瞬变。待到所有流光全部消失在天地间,月光与星辉终于重新洒进了长安城。
    夜空,无比清澈,干净的没有半点杂质。从楼台之上往四方看,万籁俱寂,说不出的安详。所有动荡似乎都消失了,沉睡中的长安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李世民看了片刻,突然仰天长笑,随即负手走下了楼台。此时,陆忻刚好从一阵头晕中恢复过来。
    朝地上看去,姬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地被风吹散的灰烬。那是化身神符燃烧后留下的痕迹,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晃了晃脑袋,陆忻依然觉得精神恍惚。虽然夜色变得明朗了,但视线却反而模糊了几分。往朱雀大街的方向看,长安城上空的滚滚黑云不见了,那巨大的“腿”也消失了。天地,出奇的安静。但是这种安静,不再有令人心悸的感觉。
    “陆忻,沁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直到耳畔响起了一声叫唤,陆忻才从恍惚中完全惊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扬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子的尽头。扬沁大喜过望,连忙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姐姐。陆忻自然也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扬绣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脸色很白,白得甚至有些吓人。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比原先要生硬很多。陆忻有点担心,但并未看见扬绣身上有伤,也不好意思多问。
    “姐姐,人抓到没有?”
    “恩……”扬绣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目光闪躲。“让他跑了,不过他已经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应该回不了上玄天宗。”
    “那就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看样子,长安的劫算是渡过去了。我们先回钱府休整,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陆忻尽管担心扬绣的状态,但此时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经过一晚上的战斗,所有人都累了。月不黑受了重伤,扬家姐妹中了蛇毒,都需要休整。
    一行人回到钱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奇怪的是,各方势力在长安城大闹了一夜。钱府的人却个个睡得很死。特别是路过下人们居住的偏房时,一声声呼噜打得震天响。这场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这些个猪,大难临头了还睡得这么香,早晚死床上。唉,本状元怎就那么命苦。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吗?罢了罢了,本状元也只能认命。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点吧,啊啊啊啊!”
    啪!
    书生刚叫完,脑袋后头就挨了一巴掌,却是被他扶着的月不黑不耐烦了。只见妖狐骂了句“白痴”,望着偏房内的目光无比凝重。
    “你受了个屁的苦,整晚上爬草里睡觉,我看你比猪还舒坦。就你这样子,能考中状元,那这大唐朝廷也就完了。”
    “切……你懂个屁!本状元那是去体察民情,这还没走马上任呢,就愿意为了老百姓冒险。我这种人不当官,谁当?再说了,本状元睡觉从不打呼,哪像他们。”
    “好了,别吵了。大劫刚过,你们两个就有心情吵,我真是服了。狐狸,你也别欺负书生没文化。如果看出来了什么,直说。说完,赶紧滚回去疗伤。”
    “忻哥,啥叫没文化?”
    “嘿嘿嘿,还是小忻子了解本皇。其实,这些人全都中了幻术。用道家的话说,就是障眼法。不管大千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意识,只能沉浸在睡梦中。即便你现在进去拿刀砍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幻术?难道,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中了幻术?”
    陆忻浑身一怔,月不黑的话,让他恍然大悟。长安动荡,先是三清山的紫清真人吹着玉笛而来,与袁天罡大打出手。而后国子监大火,“巴蛇”撞击皇宫,各方势力接二连三粉墨登场。最后,黑云压城,“太阴幽荧”降世,整个长安如地震般摇晃了起来。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看到过一个老百姓因为害怕从家里出来的。甚至,千家万户从酉时开始,无一例外都没有点灯。这,显然说不通的。
    可是,谁又能让全长安数百万老百姓全部中了幻术?这手段,未免也太恐怖了。不过转念一想,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整个大唐朝廷在暗中谋划,倒是有可能办到。
    回到东厢房,众人各自找了间空房睡下。月不黑虽然受伤严重,但妖狐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没有伤及内脏,陆忻倒也不用太担心。至于师傅李淳风,为了长安之劫,早就做好了打算。而且修为到了那等境界,并不是一个观虚境两重的弟子能够操心的。闭眼回忆着晚上发生的一切,陆忻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贞观三年,六月三十日,朝廷如期举行科考。一大早,书生便换了件新衣服,将陆忻从睡梦中叫醒。一看天色,还未过辰时。只睡了几个小时的陆忻,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不过书生却无比精神,气色别提有多好了。
    “忻哥,狐狸残了,扬家两姐妹受伤,也就你能送我了。快起来,朝廷下了旨。科考场地由国子监变为门下省隶属的弘文馆,就在西市边上,咱赶紧去看看。”
    “这才什么时辰?既然这么近,你就不能自己去吗?多大的人,上学还得送?”
    “忻哥,你这叫什么话?有人相送,那叫排场。没人作陪的,都是穷书生。本状元我,是那种连个书童都养不起的穷书生吗?”
    “你还真是。”
    “忻哥,我求你了……”
    磨不过书生的纠缠,陆忻只得下了床,草草洗漱后,几乎是被拽着离开钱府的。穿过大街,便是西市。偌大的一个市场内,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几天前,大火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而老百姓们,似乎也对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印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记忆。看着眼前一幅稳定繁荣的景象,陆忻不禁会心一笑,倒也觉得舒服。
    对于普通人而言,什么刀光剑影、天翻地覆,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每天忙于柴米油盐,冷了有衣穿,饿了有饭吃,那就足够了。人生的大部分时候,只有平凡才能看见幸福。陆忻一直都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命运对他而言,太过梦幻了。
    穿过西市,二人进了群贤坊。正如书生所说,朝廷的弘文馆便设立在群贤坊内,就在西市的西北角。此时,弘文馆外已经站了不少举子,许多人还手拿着书卷在摇头晃脑的诵读。书生见状,一阵鄙夷,大骂众人“临时抱佛脚”。陆忻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科举现场,心中欢喜。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观察着贞观初年,天下读书人的气象。但他没走多久,就在一棵杨柳树下停了下来。
    “这孩子才多大点,居然也是来参加科考的?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等读书十几载,也未必能够得中。一小孩,来凑什么热闹,简直是在侮辱科举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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