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怀英忽然想起萧子澹曾经问过的话来,顿时就犯了难,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跟龙锡泞说了,又道:“我大哥一定是起疑心了。我爹他性子毛躁,大大咧咧的,见你回来只会觉得高兴,可我大哥心细如发,脑子里想的事也多,一会儿他回来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回他才好。”
    龙锡泞揉了揉脑袋,鼓着小脸道:“他真要追问,那就直说呗。他可不像那种见了龙就要跪地叩头的人。”更有可能的是,萧子澹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会把他给赶出去,那小子可凶了。
    “可是……”怀英揉了揉太阳穴,为难极了。真的要把家里养了一条龙的事情告诉萧子澹?他过几天还有第二场考试呢,不会影响他正常发挥吧。
    就在怀英纠结的心情下,萧子澹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帖经和大义考得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一般能考中秀才的,对四书五经早已倒背如流,所以第一场被淘汰极少。但这么多年科举下来,这试题是一年比一年难,一年比一年生僻,能在第一场考试中获得满分的也越来越少。
    萧家人到得早,在贡院门口的时候还没有人交卷,但他们才等了不到一刻钟,萧子澹就一脸平静地出来了。
    萧子桐一溜烟地冲过去迎接,笑道:“看你这脸色都知道考得不错,可是头一个交卷的?”
    萧子澹点点头,道:“今年的题并不难,就是有点偏。上午的帖经还有人没过,都给急哭了。”
    “那白眼狼呢?”萧子桐疾声问:“他过了没?”
    萧子澹笑笑,“过了。”见萧子桐的脸色顿时有些臭,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也才得了六分,且不论后头的考试如何,反正解元是不可能了。”
    “才六分。”萧子桐立刻高兴起来,咧着嘴得意道:“那白眼狼平日里眼高于顶,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也才考了六分。对了,子澹你得了几分?”
    萧子澹的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我全写对了,得了十分。”整个考场,帖经得满分的也才三人,虽说这只是第一场,但多少在考官面前露了脸,后头的策、论只要不是太差,中举应该不成问题。
    萧子澹开局大捷让一家人都欣喜不已,晚上萧爹甚至还提议说去酒楼里庆祝一番,被萧子澹给劝住了,“这才第一场呢,值不得什么,这么急急忙忙地去庆祝,落到别人眼里,少不得说我们浮躁。倒不如让酒楼把饭菜送过来,我们在家里头聚聚就是了。”
    怀英也觉得萧子澹说得有道理,城里到处都是来赶考的生员,今儿考得不好的大有人在,若是这会儿就咋咋呼呼地出去庆祝,不定怎么扎人的眼呢。于是她也跟着劝了一番。萧爹被他们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遂笑笑道:“行,都听你们的。”
    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把筷子一放,萧子澹就开始朝龙锡泞发难,犀利的目光朝他和怀英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你们两个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们。”
    萧爹有些诧异地问:“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子桐的面说么,还非要躲起来,神神秘秘的。”萧子桐也跟着点头,道:“我觉得你们三个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怀英朝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龙锡泞有些不耐烦地道:“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萧子桐眨巴眨巴眼睛,愈发地好奇了。他求助地朝萧子澹挤了挤眼睛,想让他帮自己说句话,偏偏萧子澹好像压根儿就没看到他使眼色,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龙锡泞朝萧子桐呲了呲牙,牵着怀英的手也跟了过去。
    一进屋,萧子澹就把门给关上了,转过身,先盯着龙锡泞看了好一会儿。龙锡泞也不怵他,毫不示弱地朝他回瞪。萧子澹发现他是颗茅坑里的石头后,便把火力对准了怀英,目光犀利地钉死了她,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英装傻地眨巴眼,“什么怎么回事?”眼看着萧子澹就要变脸,怀英立刻道:“大哥你说五郎啊!他被江公子救回来的,那天江公子不是跳下船去救人了么,他水性好,就把五郎就救下了。”
    萧子澹都被她给气笑了,道:“装,你就继续给我装!那天是谁说得好好的,回头就跟我说实话,这会儿龙锡泞一回来你就给我装傻。以为我没长脑子呢?”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朝龙锡泞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试探性地问:“他……难道是妖?”
    怀英落水之后,萧子澹虽然当即就急得红了眼,但却不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异状。龙锡泞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萝卜头应是把船上几个高大健壮的下人给踢开了,这哪里像个正常人,再联想到那天江夏口中喃喃的“有妖气”,萧子澹就难免多想了。
    “你说什么?你说本王是妖?”龙锡泞气得脸都红了,叉着腰朝萧子澹怒目而视,“你这个愚蠢的凡人,居然把妖怪跟本王相提并论。那些妖怪,给本王提鞋都不配。你再胡咧咧,小心本王喷口火烧死你。”
    怀英痛苦地捂住脸,“大哥,他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子澹满脸震惊地看着龙锡泞,手指着他抖啊抖,又舔了舔嘴唇,朝怀英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本王乃东海龙王!”龙锡泞狠狠一拍胸脯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凡人,本王不跟你一般见识才对。”他说罢了,又朝怀英吼,“萧怀英,你这是什么脸色,难道本王还见不得人?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本王早就一口咬死他这个狂妄大胆的家伙了。”
    萧子澹都傻了,瞠目结舌地瞪着龙锡泞,居然老半天没有说话。怀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脸色,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也难怪,古代的人们对龙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所以皇帝才号称真龙天子,而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小萝卜头自称是龙王,偏偏除了饭量无人能及之外,别的地方一无是处,不管换了是谁,那都得崩溃。
    萧子澹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后又开始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他又一脸茫然地朝怀英道:“我刚刚好像听到说什么龙王?”
    怀英担心地看着他,“大哥你还好吧。”她万万也没想到萧子澹的反应会这么大。
    萧子澹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朝怀英挥挥手,道:“你们俩先出去吧,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事实上,在看到龙锡泞的那一刻起,萧子澹就已经开始做好了“他其实是一个妖怪”的心理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真相会这么让人崩溃。可是,萧子澹宁可相信那个不讲道理的小鬼是个妖怪,而不是什么……龙王殿下。
    真是见鬼!萧子澹觉得,他已经没有办法正常面对这个“龙”字了。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接下来的一整天,萧子澹明显有些不对劲,萧爹一向大大咧咧的,倒是没察觉,萧子桐却是个机灵鬼,立刻就发现问题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萧子澹只道是无恙,被萧子桐追问了急了,索性闭嘴不言,把萧子桐急得不行。
    他也没别处使劲儿,只得找怀英问,怀英只是装傻,又摊手道:“我大哥一向心里头有主意也不跟我们说的,我哪里晓得他在想什么。兴许是在为后头的考试发愁呢?”
    “不是!”萧子桐连连摇头,“子澹昨儿去考试的时候都半点异样也没有,后头的策、论素来是他所长,他怎么会紧张发愁。定是昨儿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地朝怀英盯过来,锋利得像把刀,仿佛要直指人心,“你昨天跟他说什么了?”
    怀英眨巴眨巴眼,继续装,“没说什么呀,就说了五郎和江公子的事。大哥问五郎怎么回来的,说完他也没什么异样,昨儿晚上不是睡得挺早的?兴许是晚上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大哥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是真的。”
    “这样。”萧子桐将信将疑,揉了揉脑袋,皱起眉头,砸吧嘴道:“那得去给他抓两幅安神的药来。若是休息不好,过几天的考试可怎么办?”他一边说着,一边点点头,真往街上去抓药去了。
    怀英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所幸萧子澹并非脑子一根筋的人,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起码表面上如此。但他每次一看到龙锡泞,脸上总会难以遏制地露出复杂而纠结的神情,看得怀英怪操心的。
    龙锡泞倒完全没把萧子澹的反应放在心上,出乎意料地开始勤奋起来,每天晚上会坐在床上打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就像尊雕像。有好几次怀英甚至都忍不住想伸出手指头在他鼻子下边探探气,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秋试第一场结束后第四天,帖经和大义的成绩出来了,萧子澹排在第二位,萧子桐领着怀英和龙锡泞一起去看的,萧爹和萧子澹都没去,用他们俩的话说,结果早已板上钉钉,看不看都是一样,但怀英还是喜欢看着萧子澹的名字高高挂在皇榜上的感觉。
    看榜的时候,她们又遇到了董承。他倒也榜上有名,不过名次就比较差了,一百七十多位,只能说没被淘汰。董承脸色很不好,额头上青筋直冒,咬着牙站在皇榜前一动不动,萧子桐本就讨厌他,这会儿正好逮着机会冷嘲热讽,“哟,这位不就是未来的解元老爷么,您也来看榜?啧啧,我看看,哎呀,怎么不见您的大名?瞧瞧这帮当第二位,萧子澹,这才是真正的萧家子弟,要不怎么姓萧呢。过些天等他高中了,我爹就知道该把力气往谁身上使了。我们萧家到底不是高门大户,可没那么多人情用在一个连举人都不一定能考取的外人身上……”
    萧子桐声音有些高,四周的人听得真真的,俱朝董承看过来,还有人小声地询问董承的身份,“……什么大少爷,靠着家里头的女人做妾才攀上了萧家,平日里架子摆得比正经大少爷还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考了多少名?”
    “一百七十四。”那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讥笑,“人家好歹还在榜上呢。”
    众人齐齐唏嘘。董承素来以才子自居,目中无人惯了,来府城这几日也不知收敛,把城里几位有名的才子奚落了一番,不知多少人看不惯他,等着看好戏呢,而今见他才考了一百七十多名,自是落井下石,纷纷出声嘲笑。
    董承恨极,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再发作,阴沉着脸,拨开人群匆匆地走了。
    怀英皱着眉头目送他走远,这才低声与萧子桐道:“子桐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计较,我看这人心术不正,你这般得罪他,回头他还不晓得整出点什么事来害你。便是害不着你,恶心恶心你,你也不痛快。”
    萧子桐却得意得两只眼睛都笑弯了,仰着脑袋道:“怀英你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讨人嫌,我忍了他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教训他,怎么能错过。你也别担心,我爹那人心狠着呢,先前纵着他,不过是看他尚有些学问,随手提拔提拔,日后也好利用。待他晓得这小子也是团糊不上墙的烂泥,到时候扔得可快了。一百七十多名,就算他后头的策论考得再好,那也没什么戏,如何跟子澹比。到时候就算他回了京,我爹也不会怎么管他了。”
    听萧子桐话里的意思,敢情萧大老爷对那董承也没有什么情意,说白了就是见他有点才华所以拉一把,想投投资,日后给萧家添砖加瓦。真要这么说的话,萧子澹比董承的潜力可就大多了,不仅年纪更小,学问更好,关键是还姓萧,就算出了五户,那也是同族,将来做了官,自然算是萧家的势力。
    二人回了家,把萧子澹名列第二的喜讯一说,绕是萧爹和萧子澹早有心理准备,也依旧欢喜了一场。萧子澹甚至在见了龙锡泞之后都没露出那种常有的复杂神情,龙锡泞虽然不理解大家为什么这么高兴,却也笑眯眯地跟着向萧子澹祝贺,还悄悄伸手把怀英面前的酒杯揽了过去,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他立刻就倒了。
    龙王殿下居然一杯倒!怀英简直不知该如何描绘此刻的心情。
    就算她早就知道传说中的神仙并不是那么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喝酒这种浪漫的事,不是应该从始至终贯穿他们成千上万年的生命中吗?书里头,电视里,哪个神仙不会喝酒?这也太操蛋了!
    萧子澹的心情显然也很复杂,他默默地帮着怀英把龙锡泞抱去床上歇下,临走时,忽然欲言又止地停下了脚步,皱皱眉头,迟疑地问:“他……打算在咱们家住多久?”
    怀英一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萧子澹,小声道:“五郎没说。”她停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帮龙锡泞说话,“他受了伤,又跟家里人吵架,所以才不想回去。我是想着,反正秋试一过,大哥你定能高中,我们恐怕得赶在年前就去京城赴考。到时候把五郎也一起带进京给他三哥就行了。”
    她不提什么三哥、四哥还好,一说起这个,萧子澹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那位传说中谪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居然是真的神仙,要是萧子桐知道了——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他的心情是如此复杂,以至于连怀英都有些担心了,小声问:“大哥,你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吧?再过几天又要考试了……”
    萧子澹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我心里头有数。”
    他的确是受了点刺激,但也不至于会影响到后面的考试。管他们是神仙还是妖怪呢,这和他没有半点干系,他就当龙锡泞是个普通人家走丢的坏脾气的小少爷,反正,那小鬼好像很听怀英的话,不像是会闹事的样子。
    他可真是错估了龙王殿下。
    当天晚上龙锡泞就发酒疯了。
    老天爷,这真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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