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什么所谓开始,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这么有仪式感,所有的事物都只不过是沿着预定好的轨道向前滑行,一秒一秒地把未来凝固成历史罢了。
    我们都是宇宙间的尘埃。
    男人和女孩同时睁开眼,新的一秒新鲜的时间带给他们最大的感觉是“清晰”。
    他现在没有戴眼镜,脸上没有任何压迫的感觉——但是视野是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天花板上微小的气孔。他依稀还记得上一次有这样清晰的视野大概是在二十多年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接触电子产品的时代。
    但是在他的大脑中,有另一部分的意识在默默地散发出“习以为常”的感觉。
    于是,十七年的崭新记忆就冲破了他的意识,把他的思维绞成了一团浆糊——这个过程其实并不痛苦,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伴随着机质性的感觉,只是让他感觉有些神游天外,似乎超脱了肉体而单独让灵魂达到了某种新的境界:他现在有些分不清自己昨天到底是在和老朋友们一起征战预选赛还是听了六节食之无味的专业课,也分不清自己十四岁那年到底是一个翘家跑网吧包夜的网瘾少年还是一个兢兢业业周旋在学校和双亲之间的早熟少女……
    等等。
    少女?
    没错。
    少女。
    那个梦确实只是说过他在这个世界里会借用一个新的身份,但从未提到其他的细节。
    比如性别,比如经历,再比如来到这里之后会发现自己像是闯入女孩闺房的外来者一样手足无措。
    但对方并没有什么意见。在男人被17年的崭新记忆搅乱的同时,从梦中醒来的女孩也被几乎两倍于此的,31年份的陌生记忆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接受这些的速度明显要比已经渐渐老去的老男孩要快得多。
    男人?或许可能还可以这么称呼他,这才有些慌乱了,他有些不敢继续在崭新的记忆之中翻找自己的形象,即便属于女孩的那些记忆在像洪水一样冲进男人的脑海之后就静静地悬浮着,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等待男人去了解。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慌乱可能会有用吗。
    已经毫无疑问地接受了比这更离奇的现实的男人从身下的床板上抬起手放在面前,随后捂在脸上。他试着做两个深呼吸来帮自己稳定情绪,但是他听到的是比他印象中自己的呼吸声更加纤细的声音,而刚才的一瞥至少也能确认,这个自己的双手是要比之前好看太多的。
    “糟透了。”
    他——暂时还是这么说吧——彻底泄了一口气,把自己埋回床里,曾经的男人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这个被梦搞得毫无头绪的现实。
    所幸,在她——或者他的脑海中一直保持着冷静在以旁观态度只是看着的另一部分理性告诉他,这边的今天是周五,如果记忆中的课程表没有出错的话,今天并不用上课,他还有大概三天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然而他事实上只用了十分钟左右就决定和自己借宿的这个女孩达成暂时妥协,因为她现在饿到想吃床。
    在另一方面,连女孩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状态非常奇妙,属于那个“男人”的部分和这个“她”的部分在大脑里和谐地共存着,女孩能感受到自己心理上发生的这种难以言表的微妙转变,在简单地给记忆上了一下色之后,在脑中盘桓的,分别属于31年和17年的所有记忆叠加起来除了让她产生一些不实感之外没有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或者困扰。
    或者换句话说,现在的女孩现在既可以说是被那个男人将自己的回忆,经验和意识嫁接到了身上,也可以说是这个女孩在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之后得到了这31年的经历。
    所以,从这种意义上看,什么时候接受现在的这一切,只是自己情绪的问题,或者说时间问题。
    并不需要再熟悉这里的什么,这间寝室里的一切她都无比熟悉,在女孩和可以说是继承了女孩所有记忆和思维的男人面前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她大略的环视了一眼周围,和那些布置有关的回忆就自动被点亮了。
    她记得这里的一切,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大概一年,她小心翼翼地在维持着关于每一个细节的回忆——藏在书架第二层的便签本上记录了所有女孩认为重要的,应该记住的事。
    所以他也拥有了这一切,甚至会觉得有些鹊巢鸠占的愧疚,不过,暂时非常冷静的女孩便告诉了另一部分的自己愧疚没有什么用,再怎么愧疚也要吃饭。
    人是只有一个的。
    这是男人和女孩两个人自己选择的路,而直到现在为止,所有能够获得的情报都指向“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个答案,那么曾经作为一个确实有着行动力的前成年男性,完全融入这一次的人生已经成了当即需要处理的事务。
    首先,要从接受“陆心蕾”这个名字开始。
    ——请不要对这个名字产生过多的排斥感,虽然我也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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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男人的他预想了很多情况,包括自己如何无法接受一个新的身份,自己不适应以女孩的身份生活,以及早就离开校园的自己无法融入学校环境之类,会对她造成影响的问题;然而事实证明这些预想完全是多余的,他——陆心蕾——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地完成了所有事,熟练地仿佛本人。
    其实这种事冷静下来想一想就可以明白,虽然说作为“陆心蕾”的这个女孩被大脑中多出来的这31年的记忆搞得有些迷糊,但是原本生活为她所留下来的经验和习惯也是货真价实的,没有所谓被尘封或者冻结的记忆,他就是她,不存在所谓兼容性的障碍。
    总的来讲都是一些不错的事,至少也是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的,或者说完全就是将那个一生未能举盾的男人和这个少女完美地融合了起来。
    真的是方便到不行的设定。
    并不算是意外,老男孩还在原本的世界中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预感,而女孩的那一部分则完全不感到奇怪,这些感情的起因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对那个所谓“梦”的信任。毫无根据,毫无保留,毫无疑问的信任,虽然那个梦的精灵对这边的世界没有做出任何的保证,但她就是相信她会将一切处理得近乎完美。
    这一切都在她的回忆之中存留着,两部分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并非泾渭分明地对立,而像是已经开始交融的两种溶液。
    除了大体上对现状暂时毫无头绪之外,一切都还好。
    直到她走到了阳台上的盥洗台旁边,在墙壁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有多少人会刻意的回忆自己的外貌?
    所以在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的时候,还能清楚回忆起那个梦中发生的一切的男人稍稍地愣住了:虽然女孩本身已经对自己的相貌再熟悉不过,但是对31年的那一部分来说,在镜中世界和女孩对视着的那个倒影,分明是梦中那位妖精的模样。
    “可能神明真的喜欢搞一些恶作剧吧。”她轻声自言自语,但知道这句话会传达到妖精的梦境中。
    问题已经完全地解决了,或者说女孩发现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问题。那超然的存在希望看到她以这样的姿态迎接新的起点,她就只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自己的梦。
    前提当然是这边的世界还有圣盾赛事的存在。
    按照那位妖精的说法,这个世界是没有“那个男人”的世界。也就是说,曾经那个十冠王carry并不存在,每一个他曾经所在的位置上都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或许比他做得好,又或许比他做得差。
    但是男人依然自信那个自己为dota这款游戏带来的影响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作为一个从这个游戏职业赛的萌芽阶段就投身赛事的老职业,起码国内dota赛事进化的每一个阶段他都是亲历者:起初是网吧为了招揽客流而举办的网吧赛事,这些最古老的赛事雏形可以说是早期选手和战队的摇篮,虽然这个摇篮并不舒适。
    远古时代的选手们往往都是不良少年出身,他们不肯上学,只有打游戏算得上一技之长,在听说网吧举办自己喜欢的游戏的比赛之后便拉起几个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征战赛场”,这些往往以“葬〇家族”之类的名号自称的早期战队绝大多数都被泯灭在时代的长河中,不稳定的早期民间赛事体系下只有那些胜利者能够挣到网费。但这已经足够,打游戏挣网费这个机制让这些毛头小子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快感。
    那个男人就是从这个环境下成长出的原始选手中,成就最高的那一批之一。
    网吧赛事会逐渐正规化,随着网络的发展,客流量和关注度也随之提升,网吧赛事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也随之水涨船高,高质量网吧比赛的主办方往往会成为那一个区域网吧的领头羊——在那个几乎所有网瘾少年都在玩一个游戏的年代,高水平的“大神”入驻甚至会让隔壁网吧都有些眼红。
    于是,带着江湖气息的“砸场子”出现了,这些来到网吧赛大杀四方,和“大神”们正面较量的队伍往往可能是隔壁网吧老板以免费上网和餐饮住宿为条件雇来的另一批大神。他们或胜或败,胜者让自己和雇主出尽风头,也能在商业上狠狠折煞竞争对手的锐气,而败者就只能归于历史的尘土,没有人记得他们。
    无论时代无论领域,败者永远是这样,所有的比赛都是一条残酷的优胜劣汰之路。
    这样意气用事的踢馆除了不专业,也非常不现代化,商业竞争终究要靠商业手段解决,那些互相作为竞争对手的网吧老板们坐下来冒着火药味地商量了一下之后,最终决定还是用游戏的手段来解决游戏产生的分歧。
    于是,网吧联赛作为后来所有杯赛的雏形便由此产生,而至于这些网吧赛如何越做越大,知名度越来越广,终于引发了资本的介入,那就是后来的故事了。
    曾经世界中的那个老男孩就是从这样一个失败就意味着身败名裂的环境中一路赢上来的,其实连他自己都已经很难说自己对这个游戏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但是作为一个从远古时期就不停振翅的蝴蝶,那些些微但是确凿无疑的影像全部被移除之后,这款游戏以及所相关联的一切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陆心蕾自己也不可能猜准。
    或许应该查一查这款游戏?她努力地回想记忆中的那些细节,但是这个女孩之前确实是一个和游戏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标准好学生,所以那些和dota可能有关的所见所闻都被丢进了垃圾箱正等待被遗忘,曾经的男人从最角落中翻找出了那些记忆的残片——那确凿是在她曾经看到的,it系列邀请赛的宣传。
    至于在哪里看到的这些宣传海报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既然能够让她留下回忆,或许这些东西离自己还不算特别遥远。现在已然是少女的老男孩从盥洗台变抬起头,准备去确实验证一下自己的那些残片般的回忆,但是就在目光扫过窗外的时候,她才了解到,为什么这样一个和游戏绝缘的少女会忘也忘不掉it赛的宣传:
    墨绿色的宣传横幅堂而皇之地挂在阳台窗户正对面的路旁,而铜色的冠军圣盾在宣传横幅中央高悬,仿佛在召唤每一个有能力也有胆量的人去将它举起。
    那么今天是……
    少女一个激灵跑回自己的书桌前——她没有把手机带上床的习惯,并不用解锁,打开屏幕之后,日期和时间就在她的眼前:
    2018年8月26日,清晨七点四十六分。
    2018年世界邀请赛总决赛日。
    虽然也有些“为什么是今天”的疑惑,不过她依然手脚麻利地想要打开电脑关注比赛的进展,然而就在她准备打开电源的时候,少女的记忆告诉她,自己的电脑并没有接入网络。手机呢?她把手边的智能机拎了过来,并没有刻意地回忆就已经想起了屏幕解锁密码,但解锁之后,少女的回忆再一次告诉她,由于临近月底,自己的网络流量已经超支限速了。
    或者说这就是所谓的叫天不应?
    虽然也有硬顶着被限速的流量看文字直播的方案,但是没有办法亲眼确认这个时刻还是让她有些不甘心——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女孩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正规电竞比赛时的那个男人一样,急迫地想要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这是否是事实,因为这个游戏可能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进行接触的原点了。
    她把手机甩在书桌上,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激动的感觉对身体是有很大压力的,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不应该过于激动,在很久之前有一个人这样告诉过曾经的男人,所以从他仍然在职业赛场上摸爬滚打的年代开始他就很少让自己耽于激动的情绪。
    保持平和是一个好习惯,平静的心态能让人的思维更加开阔和灵活,他的战术风格很大程度上就是来源于这种气质上的气定神闲,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有可能会让人发现自己曾经忽略的可行方案。
    这次,回归冷静的努力也让这个改头换面的前职业选手获得了新的思考:既然会在校园里拉出横幅来宣传比赛,那么这里的宣传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线上,线下的校内观战可能也是存在的,至于具体的信息——
    女孩迅速地从衣柜里拎出了记忆中的一套“不是太正规的公共场合的穿搭”,决心至少要自己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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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八点十一分,?城大学“圣盾与龙”游研社社团活动会场。
    被借用作社团活动的教室正墙中央的投影屏上正映照着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指点风云的身影,他们——来自cn赛区的夺冠热门fcb.lbs在对阵欧洲区黑马pos(positive)战队的五局三胜中已经干脆利落地连下两城,牢牢抓住了三个赛点,大屏幕投影中,现场的中文流分析台上充满着轻松的氛围,仿佛下一场之后他们就可以庆祝中国战队的选手们身披国旗捧起圣盾了。
    并非过度膨胀,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顽强地从欧洲区春季锦标赛一路杀入春季特级锦标赛抢到了最后一张it入场券的pos战队已经用总决赛席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是在比赛中面对包揽了上个赛季全部两个特锦赛冠军的豪门劲旅fcb.lbs,他们已经显得无计可施;在上周的胜者组决赛中,pos就已经在先下一局的情况下被fcb.lbs步步为营连续碾压了三场,而今天的总决赛上,所有的底牌都被逼出来的他们面对已经把自己研究透彻的强敌已经着实没有再战之力了。
    本着“赛场不相信太多奇迹”的原则,游研社的诸位也从上一局的比赛中回过神来——他们其实没有在申请到的教室里看完那场比赛,在处理好设备之后他们只是在投影上看到了最后一波团战的余波,和在己方高地上被团灭的pos战队就敲出gg认输告负的场景。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热情,事实上早在得到允许进入教室之前他们就围在门外用自己的设备看完了整场比赛,在对局结束的最后导播也剪辑了关键团战的精彩集锦让错过了比赛的社员了解到了上一场比赛的情况——也包括了错过比赛但也不是社员的无关人士。
    现在,那位无关人士正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仔细地盯着大屏幕,并不是在思考分析台上正在吹水等待下一局比赛开始的三位解说的发言,而是在试图将自己脑海中的人物形象和他们联系起来——这三个人都她是“曾经”认识的,但剩下来的那一个以选手身份参与分析的人却让她始料未及。
    在那个男人的印象中,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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