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基根据徐阶的功劳,进位中极殿大学士,加少傅衔,领肃贪教化诸事……一道命令下达,徐阶再也不是刚刚回来,毫无根基的礼部尚书,而是紧随严嵩之后的内阁次辅。
    坐上了这个位置,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一般的小事徐阶可以直接下令,如果是大事,当然也可以化小,实在不行,就去找朱载基,让太子出面。
    严嵩的权力几乎一夜之间,就所剩无几。
    而且徐阶的攻势还没有停止,他拿下了赵文华之后,随即查办了右副都御史,盐政鄢懋卿。
    这又是个大肥羊,光是在丰城鄢懋卿的老家,就搜出五百万银元。紧接着是吴山,此人违规录用官吏七百多人,结党营私,大开方便之门。
    面对确凿的证据,严嵩根本没法回护,相反,严嵩的位置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原本他在内阁里面还有两个哼哈二将,李本和张治,此刻两人也面临着弹劾。李本还算清廉,但是一把年纪,却改不了好色的毛病,纳妓为妻,坏了官箴,至于张治,则是治家不严,侄子在乡下非法开矿,还弄死了上百名矿工,这事最初被地方衙门压下去,结果又被捅了出来。
    可以这么说,徐阶刚回来几个月,就把大明搅得风云突变,日月无光。
    报纸连篇累牍,刊登的都是贪腐大案,风暴所向,全是严阁老。
    这几天欧阳氏睡不着觉了,她是个不太关心外面事情的人,只想老老实实过安生日子。可因为赵文华的关系,她也学会了看报纸。
    越看老太太就越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有时候甚至会做噩梦惊醒,又时常因为紧张,呼吸不畅,脸憋得紫青。
    欧阳氏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哭着把严嵩堵在了书房里。
    “老爷,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严嵩抬头看了看消瘦许多的夫人,轻轻叹口气。
    “我原是不想跟你讲,可又怕你胡思乱想,罢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吧!”严嵩叹口气,“这些事情多半都是真的,甚至还有更严重的事情。”
    欧阳氏又是一阵喘不上气,她流着泪道:“老爷啊,你怎么不管管啊?为什么要任由他们胡来啊!现在闹出了天大的干系,不还是要老爷背着!”
    严嵩咧嘴苦笑,“管?我也想管啊!可我怎么管?”
    欧阳氏傻傻盯着丈夫,不敢置信道:“老爷,你可是首辅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就管不了?”
    论起官职,整个大明,严嵩都是最高的。
    手握大权,权倾朝野,做点事情,真的那么难吗?
    严嵩无奈苦笑,何止是难,简直难于上青天。
    “夫人,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讲的,生怕你提心吊胆。可我现在不能瞒着你,有些话不能不说了。”
    欧阳氏心砰砰乱跳,仿佛要跳出来一般,自己的丈夫摊上大事了。
    欧阳氏强忍着悲伤,坐在了严嵩的身边,伸出手攥住丈夫的掌心,“说吧,都说出来,天塌下来,咱们也是一家人,我没本事帮你扛着,可要是你走了,我也不会独活,下辈子咱们还是夫妻!”
    夫人的话,戳在了严嵩的心头。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那还是年轻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个穷书生,夫人却是名门闺秀。他们相逢,相识,过着清贫的日子。
    那段苦日子,现在品味起来,却是越来越甜。
    严嵩是个晚发迹的典型,他都年近半百,才赶上了大礼议。
    在这场政朝当中,严嵩站队成功。
    而且还顺利渡过了帝党内部洗牌,成为王岳之后的第一人,王岳出征海外,他接任首辅,顺理成章。
    严嵩觉得即便他的威望能力都不如王岳,但好歹他还有经验在,足以在朝堂立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顺顺利利,做个太平首辅,这还不行吗?
    基础王岳已经打好了,国库充盈,还没有外患。
    说实话,就算是个傻瓜,也能当好这个首辅啊!
    起初的严嵩真的没有觉得有什么难的。
    但是很快严阁老就遇到了麻烦。
    “夫人,就拿工部的铁路计划来说吧,他们把路线送来,土地征用、车站设计,需要的经费,会产生的收益,一股脑全都送到了我的面前。另一面西山书院也送来了一堆评估报告,还有沿途各地的代表也提出意见,弄了一堆东西,堆成了山。然后太子殿下催促,要半月之内,拿出方案。你说我该怎么办?”
    欧阳氏读书不少,她眉头紧皱,“的确是时间紧了点,可以往太师是怎么做的?他怎么能轻易决断呢?”
    严嵩摇头苦笑,“夫人啊,我也是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我才注意到的。明明是非常复杂的东西,可是太师几天的功夫,就能拿出方案。而且还能基本精确。就拿两京的铁路来说,太师坚持只设二十二个车站,不是主要城市,不设车站,火车运行必须保证速度。”
    欧阳氏下意识颔首,“这没错啊!”
    严嵩苦笑道:“夫人,我接到工部计划,距离不足两京铁路三分之一,车站却多达三十五个!”
    欧阳氏大惊,“怎么会这样?”
    严嵩道:“他们最初跟我讲,是要方便百姓出行,尤其是一些主要农村,要照顾到。我听着也有道理,可后来我才清楚,一旦设立车站,周围的地价就会暴涨,在车站周围,建造工厂,开发住宅,获利不可胜数。”
    欧阳氏吃惊道:“他们等着修路之后,买地赚钱?”
    “夫人啊!你想错了,他们是提前下手,然后说通学者,帮着做评估,再买通工部。我这个首辅,其实是最后知道事情的,偏偏还知道得一知半解!”
    欧阳氏困惑地皱着眉头,怎么想都想不通。
    “老爷,那些学者可是名声极大,桃李天下。庆儿也在西山书院教过书,他们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名誉啊?”
    严嵩苦笑,“他们是爱惜名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爱惜名誉。一万银元,两万银元,要是一万金元,两万金元?名誉总有个价格,还有,即便是那些视名誉为生命的学者,收买不了,在评估的时候,大可以把他们踢出去。这几年宵小之徒大行其道,真才实学的人,坐冷板凳,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欧阳氏瞠目结舌,说实话,在她的印象里,大明朝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断然没有什么黑暗的。
    可是听丈夫这么说,简直是积弊丛生啊!
    “老爷,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严嵩苦笑着摇头,“我也说不好,要说不严重,光是我知道的贪墨手段,就层出不穷,多如牛毛。数额之大,难以估量。可要说严重,大明还在往前走,每年的关税都在迅速增加,财政盈余还有不少,有些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小题大做,把眼睛蒙上,得过且过,也就是了。说来说去,我不过是个裱糊匠,辛辛苦苦十来年,都让徐阶给戳破了,他真是好恨啊!”
    严嵩紧紧握着拳头,身旁的欧阳氏叹了口气。
    “老爷,事情都这样了,就听天由命吧!咱们别存心作恶,包庇蛀虫也就是了。下辈子咱们不当官了,就找个山野荒草,耕田织布,好过现在万倍啊!”
    严嵩深深一叹,用力点头。
    他何尝不想田园牧歌,小桥流水,可是人家能答应吗?
    徐阶那个家伙咄咄逼人,朝野上下,各种刀剑,都奔着他来,就算他想苟全性命,人家让他苟吗?
    ……
    “王岳,你也是太心软了,要我说就把什么大教堂都给炸平算了。你还非要弄什么博物馆,信不信有朝一日,人家再把博物馆改回教堂。”
    王岳无所谓耸耸肩,“他们愿意折腾就折腾呗,我除了关心大明之外,别的地方,越落后,越野蛮,不就越好!”
    “可也是!”
    朱厚熜摸了摸鼻子,突然感觉很冤枉,“王岳,既然是这样,咱们俩辛辛苦苦,跑到外面,晒得屁股都黑了,这是干什么啊?”
    王岳忍不住好笑,“朱厚熜,咱们俩讨论一个很好玩的事情吧,你说什么是天子?”
    “什么是天子?朕啊!”朱厚熜理直气壮道:“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啊!”
    王岳又道:“那这么说,如果说了不算,即便是天子,也只是牌位。如果说了算,就算不是皇帝,那也是皇帝了。”
    朱厚熜冷哼道:“这道理朕早就清楚,过去他们士人集团,元老旧臣不就把朕的权力抢走了,朕就是个摆设!”
    “没错!”王岳道:“那你觉得,是现在架空天子容易,还是过去容易?”
    “这个吗?”
    朱厚熜陷入了沉思,他是面对过满朝大臣,尽数反对自己的恐怖场景的,现在想想,还不寒而栗。
    可要说那些大臣真的那么恐怖吗?
    似乎也未必,毕竟他赢了。
    这么说吧,其实以前的事情还算简单,无非就是土地钱粮,硬着头皮往下推,还有成功的希望。
    可现在呢?
    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了。
    一条铁路,上千里也是稀松平常,需要连接的城市几十个,涉及的人口几百万,穿越好几个省。
    这可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
    修路是不能不考虑成本的,而如何评估,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得出来的结果就会大相径庭。
    “我似乎想通了一些,现在的社会更复杂了,而且是越来越复杂!”
    王岳含笑,“没错,过去反对朝廷国策,还能拿什么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来恐吓朝廷。可现在呢?根本不需要,只要在执行过程中,不断往里面兑水,不断误导,不断扭曲。最后出来的东西,就跟最初的设想,完全不一样了。”
    朱厚熜若有所思,的确,他现在看国内的各种消息,都是一头雾水,各派学者都在不停论战。
    最初还算客气,可很快就变成了纯粹的对喷,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除了自己,全都是二五仔。
    有人喊着道德沦丧,要尊奉孔孟。
    有人主张一切以逐利为根本。
    甚至建议朝廷放松管理,让工厂按照需要,随意招工。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工厂开出这么多钱,你要是不满意,可以不来。既然来了,那就代表你接受了一切,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什么抱怨的。
    至于工作当中遇到的伤病,这也没什么,只要把钱给足够了,就应该可以接受,过去说吃粮当兵,不就是替朝廷卖命吗?
    人命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命的价钱不能太低了,要让人接受。
    总而言之,所有的目的就是获取财富,一切以赚钱为先。
    这帮人还把阳明公搬出来,提出阳明公曾经主张以功利立学,肯定追逐财富的合理。他们干脆更进一步,把功利变成了逐利。
    甚至还利用报纸,大肆吹嘘几个富人,比如什么纺织大王,轮船巨子,银行妙手……把他们的经营之法吹嘘得神乎其神。
    更有甚者,干脆将这些人的传记,放在了学生必读的书籍当中,要求一群年轻学生,谈论读后的收获。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做事的成本大增,添乱的成本骤降,局势有点麻烦啊!”王岳总结道。
    朱厚熜冷哼,“这不都是你弄出来的?”
    “没错,是我干的,我承认。”王岳笑道:“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吗?”
    “现在想办法,能有什么用?”朱厚熜毫不客气道。
    王岳微微一笑,“谁说现在想办法,我早就有所布局了,当下的事情说来说去,就是圈子太小了,下面勾结起来,不管是皇帝,还是首辅,都能被架空。所以我很早就在索马里设立了学堂。”
    “学堂?”
    “对!”王岳笑道:“是时候利用这些西方人才,去重塑我们的官僚体系了,米开朗琪罗那些人只是冲击三观。现在却可以更进一步,利用西方人才,依靠他们不受各种关系羁绊的优势,准确执行朝廷政令,同时监督其他官吏。”
    朱厚熜冷哼一声,“好想法,但朕却是不信,他们能真正忠于大明?”
    王岳信心满满,“要知道有没有用,这还不容易!现在就有一场汉语初级考试,哥白尼主持的,瞧瞧结果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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