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王和荣王兄弟两人同乘一车来到了兴庆宫,正好遇到了高力士正从内廷出来。
    朝野皆知,高力士既是皇帝李隆基最为忠实的奴仆,也是他的一个“身外化身”。同时在李家皇族内部,高力士又看着皇子公主们长大。所以对皇子公主们来说,高力士又像是家中的一位长辈。“阿翁”这个尊敬又亲昵的称呼便由此而来,意思大约相当于“老爷子”。
    二王上前正要拱手下拜,高力士连忙快走了几步将他们拦住,笑呵呵的道:“二位殿下,就不必对老奴如此客气了。”
    仪王李璲和荣王李琬相视呵呵一笑,高力士这人向来就是这样,谦虚谨慎从不倨傲。尤其是在私下的场合里,他的温和与谦卑会让人忘记他原本的身份,让人感觉他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慈祥老人。
    “阿翁。”荣王李琬还是客气的拱了一下手,问道,“不知圣人,现在是否有了空闲呢?”
    “怎么,二位殿下想要求见圣人?”
    “正是。”
    高力士皱了皱眉,将二人请到辟静处,小声道:“圣人现在心情不是太好。老奴奉劝二位殿下,还是莫去为好。”
    荣王李琬和仪王李璲都面露惶色,“那可如何是好?”
    “二位殿下,有何要事?”高力士道,“老奴,倒是可以倒为转达。”
    高力士办事向来以稳妥著称,兄弟两人倒是对他放心,只是感觉有点羞于启齿,因此都各自犹豫。
    高力士看他二人脸色,不由得呵呵一笑,“若有难言之隐,老奴也就不再多问了。二位殿下,不妨改日再来。”
    “阿翁请留步。”荣王李琬见他要走,连忙将他请住,尴尬的苦笑一两声,小声道:“小王确实是有一件,不便张扬的私事,现在正不知该要如何处置为好。既然阿翁不是外人,小王正好肯请教阿翁赐教一二。不知阿翁,意下如何?”
    高力士笑眯眯的,“殿下信得过老奴,是老奴的福份。”
    荣王李琬轻叹了一声,“事情,是这样的……”
    如实相告。
    高力士一直耐心的倾听,神色没有片刻变化。听完之后他仍是淡定如初,只是问道:“如此说来,二位殿下进宫,是想为李苍玉求保?”
    “正是。”荣王李琬拱手拜了下来,“还望阿翁赐教。”
    “那你们,更不能去求见圣人了。”高力士认真说道。
    荣王李琬和仪王李璲顿时脸色大变,“莫非,李苍玉已经被处决了?”
    “错。”高力士淡然道,“他非但没死,还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
    “那接下来,小王该要如何应对?”荣王李琬问道。
    高力士呵呵直笑,伸手抚了抚荣王李琬的肚子,“殿下只管把心装在肚子里,就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即可。”
    “……”荣王李琬和仪王李璲,顿时愕然。
    高力士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声道:“事关谋反,又牵涉到王鉷。荣王殿下最好是速速离宫,就当从来没有来过。”
    仪王李璲顿时醒悟,“六哥,你好像还是……京兆牧啊!”
    荣王李琬瞪大眼睛,“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原来,我还兼着一个京兆牧的官职!”
    李隆基将他的儿子们圈养在十王宅养膘,但还是授给了他们不小的官职,只不过没有让他们实际赴任,称为“遥授”。就好比荣王被封为京兆牧,是京兆府的最高行政长官。但实际掌权的却是京兆府的二把手,京兆尹王鉷。
    “就是嘛!”高力士呵呵直笑,“虽说荣王殿下只是挂了个虚职,但终归是王鉷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这谋反的案子可非同一般,殿下还是尽量避嫌的好。至于李苍玉……大可放心!”
    有了高力士的这句话,兄弟俩人都像是吃了下定心丸!
    “多谢阿翁!”荣王李琬如释重负的拱手拜了一礼,又道,“另外小王还要劳烦阿翁赐教,这李苍玉的事情……小王该去禀明圣人知晓么?”
    高力士呵呵直笑,“圣人现在每天都很忙,就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了……老奴知道了,不就行了吗?”
    “对对,对!”荣王李琬暗自大喜,“既如此,我兄弟二人多有打搅,就请告辞了!”
    “快走吧,快走吧!”高力士笑呵呵的,就像是一位老人,在送走来自家院子里玩耍的隔壁顽童一样。
    兄弟两人登上车,迅速离开了兴庆宫。
    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六哥,高力士的话向来最为可信。”仪王李璲心有余悸的道,“看来李苍玉,是有惊无险!”
    “这便最好。”荣王李琬点点头,说道,“高力士这回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仪王李璲笑了笑,“从小到大,他帮我们的次数还少么?”
    “好人哪!”荣王李琬哈哈的大笑,“没事了,没事了。去我府上,痛饮一宿!”
    仪王李璲的表情顿时凝固,“我不想跟你喝酒!”
    荣王李琬皱起眉头,“为什么?”
    “一整宿下来,你最多让人喝下三杯。”仪王李璲一脸的怪笑,“这就是你说的,痛饮?”
    “我昨天,刚买了两名绝色新罗婢。”
    “走走走,三杯就三杯!”
    高力士送走了两位皇子,径直登车去了飞龙骑军营,来到了关押李苍玉和郝廷玉的营房里。
    高力士居然会亲自过来,李苍玉多少感觉有点意外。
    郝廷玉正在惊奇之中,高力士笑眯眯的对他道:“郝将军,我有一些事情想要私下问一问李苍玉。稍后,我也会问你。”
    “末将先行回避!”郝廷玉很听话的先走了。
    房内只剩下两人。
    “坐吧,不必拘谨。”高力士自己先坐了下去。
    李苍玉也坐了下来,拱手,“不知高翁,有何赐教?”
    高力士的神色很是平常,眼神更是柔和,问道:“先说一说,你身为金吾游徼,为何要执法犯法,私自绑走那两位道人?”
    针对这件事情,李苍玉根本没想过能够瞒得过,因此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于是他说道:“回高翁,是因为在下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对王銲和曾道人先起了怀疑。又怕打草惊蛇,因而才出此下策。在下有罪,愿意领罚!”
    高力士不置可否,再道:“在绑得了两位道人之后,既已经得知王銲要反,为何不直接向上峰报道,而是转道去找了大理少卿韦见素?”
    “……”李苍玉沉默了片刻,“还是那个原因,怕打草惊蛇。”
    “你信不过你们金吾卫的将军,还是大将军?”
    “我信得过他们!”李苍玉道,“但我怕打草惊蛇之后,他们被杀人灭口!”
    “难道就不怕连累韦见素吗?”
    “在下已经先与韦少卿事先约好,除非我能抓到王銲的现形。否则,他就当是什么都不知道。”李苍玉说道,“但如果是汇报给上峰……这一点,就做不到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七品中候竟然全部扛到自己肩上。”高力士淡然道,“你难道,就不怕死吗?”
    “怕。”
    高力士笑了,“但你更加认定,富贵险中求?”
    “……”李苍玉没再辩解。在这种大师级的权谋高手面前,自己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好嘛!
    高力士说道:“圣人已经下旨,让宰相陈希烈、御史中丞杨国忠和大理少卿韦见素,三人联合审理王銲谋反一案。你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吗?”
    李苍玉心中一激灵,光从李隆基选定的这个审案组成员来看,分明就是要把王鉷往死里办!——高力士的来意我明白了,他是在暗示我,让我协助杨国忠等人,一同办死王鉷!
    高力士的暗示,无疑就是皇帝心中的真实想法!——好得很!看来李隆基,已经决定放弃王鉷!
    “回高翁,在下有很多话要对他们说!”李苍玉拱手,说道,“除了案发之时王鉷到场之后意图收买在下、包庇王銲、又当众杀人的种种行径,还有他此前滥用职权造下的许多罪孽,民间百姓对他的无比痛恨!”
    高力士微然一笑,点了点头,“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我都会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圣人知道?”
    “是,在下知道……”
    高力士再道:“那你还有什么话,是想对圣人说的吗?”
    “……”李苍玉沉默了片刻,心中怕莫是有上百万句话想要对李隆基讲,包括安史之乱,但……能说吗?
    “回高翁,没有了!”
    “好。”高力士微笑的点了点头,“你出去,把郝廷玉叫来。”
    “在下告退。”
    李苍玉走到了房外,郝廷玉急急迎上来,“什么情况?”
    “先别多问。”李苍玉道,“进去,轮到你回话了!”
    郝廷玉愣了一愣,“一年到头的审别人,现在轮到自己被审了!……我该怎么说?”
    “如实照说就是!”
    “喂,难道真的不需要串供吗?”
    李苍玉都乐了,“废什么话,快进去!”
    郝廷玉只好走了进去,在李苍玉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
    “郝将军。”高力士道,“适才,李苍玉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我也就不再重复询问。我只问一句,你有什么话是想对圣人说的吗?”
    “有!”郝廷玉一下就坐直了身体,先将那天在念奴斋与王准冲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然后道,“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咽不下这口恶气想要报仇雪恨!李苍玉是我的属下,他是‘被迫’和我一起去绑架那两个道人的!”
    高力士看着郝廷玉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乐得笑出了声。
    然后一言不发,走了。
    郝廷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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