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主观的想象,和客观的事实两部分构成。
    这种关系从一个特定的起点出发,借主观的想象来产生客观的事实,再由客观的事实保证主观的想象。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关系的终结。
    比如喜欢上一个芳华正茂的姑娘,会将其想象的极其美好,而主观的想象之后,会去搭讪,接触产生交往的客观事实,而这些客观事实就会充实主观的想象。
    当客观事实变得面目可恶的时候,尤其是双方暴露的缺点越来越多,主观的想象开始变得恶化。
    最终,在关系终结的那一刻,所有的客观事实消失,主观想象同样也消失。
    关系就此终结。
    客观事实的产生是普遍的,无特定方向,所有人都需要遵守的叫做秩序。
    客观事实的产生是特定的,单一向上的,特定人群需要遵守的叫做权力。
    而很多人将秩序和权力混为一谈。
    因为秩序的受益群体是所有人的利益,而权力的受益群体是部分人的利益。
    将权力和秩序混为一谈的目的,就是将部分人的利益,变成所有人的利益,进而将权力滥用合理化。
    比如排队的受益者是所有人,所以是秩序。
    老板强迫加班受益者是老板,这就是权力。
    而老板如何强迫员工加班,让自己受益呢?
    若是不肯加班,该名员工就会被针对、会被扣薪水、会被训斥、会被区别对待,这是一种客观事实。
    而这种穿小鞋的客观事实的存在,保障了主观想象上的正确,保障了老板的权力。
    当这种加班的风气变得普遍,就会成为潜规则,一条默认的规定。
    而此时此刻,老板就会跳出来说:996是一种福报!
    这就是将权力和秩序混为一谈,进而获得更大的利益。
    从“996是一种福报”的整个发展流程看去,就会知道,996不是一种秩序,它只是一种权力。
    从发展流程中,更容易看到:
    权力不来源于权势者本身,而来源于被支配者。
    权力的大小,完全与权势者自己无关,而取决于被支配者陷入多深的想象。被支配者陷入主观的想象越深,则权势者手中的权力就越大。
    故而说,谁使他人产生了被支配的想象,谁就拥有了权力。
    谁使他人保证了被支配的想象,谁就保证了权力。
    比如舔狗。
    舔狗主观想象,让舔狗有了最原始的驱动力,而后赋予了“女神”权力。
    自我感动式的跪舔方式,让舔狗的行为愈加迷惑,送花、发消息寒暄、主动示好等等客观事实,得不到女神应有的客观事实的回应,女神就不会暴露缺点,舔狗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入美好的主观的想象中。
    舔狗的主观想象陷得越深,女神的权力就会越来越大。
    只要女神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而维系这种若即若离,只需要回几条信息,说两句谢谢,在社交平台,发两张美美的自拍照,就可以维持。
    只要女神保证了舔狗的美好的主观想象,就保证了自己的权力。
    所以,舔狗不得好死。
    因为没有缺点的暴露,美好的主观想象,就不会停止构建,权力的基本结构就会极其稳定。
    舔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
    权力的本质是一种幻象。
    而坐在皇位上的朱由检,在面对李自成的时候,只能选择上吊自杀,因为所有的美好的想象已经崩塌,皇帝已经失去了他的权力构成的基本要素。
    所以,皇权是什么?
    皇权是秩序,而不是权力。
    维持秩序可以让所有人受益,而维持权力只会让部分人受益。
    大明朝的仕林们通过党社、诗社、文社、笔正手中的笔,不断的撰写着皇帝失德的地方,进而打击皇帝在百姓心中美好的主观想象。
    而大明的官场上,地方官在京师的诸位明公的指引下,但凡是配合皇帝的诏命就是投献,用鞭笞这种刑罚,来保障地方不会执行皇命。
    董应举屯田的几位受害者,就是保证“投献”二字的客观事实,让百姓内心对皇帝的美好想象,不会产生,进而保证他们的地方官员的利益。
    明公们破坏秩序的目的,是为了维系权力,而非为了维系秩序。
    所以和现在的大明皇帝产生了根本性矛盾而且不可调和,这是利益冲突。
    而大明朝的两次战争的极端失利,处置失当,萨尔浒和广宁之战的大溃败,正在破坏大明军民对皇帝的美好的主观想象。
    战无不胜的大明朝,似乎输的一塌糊涂,这还是我们想象中的大明吗?
    明公们和建州卫的奴酋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都在破坏着大明的原有的秩序。
    所以,建州奴主和大明明公,他们是天然的同盟,天然的利益共同体,会情不自禁的走到一起,对大明的秩序展开进一步的破坏,获得更大的利益。
    朱由检站在西暖阁的凭栏,看着白雪皑皑中露着一些瓦尖的京师,感慨的说道:“真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也。”
    百姓们的主观想象的具体表达,就是民心。
    而此时的朱由检、张嫣、张维贤、毕自严、薛凤翔、孙传庭、卢象升这些皇帝身边的亲眷嫡系官僚,其实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在大明军民心中到底树立的主观想象有多么的深刻。
    郭尚礼原来是阳和卫百户,在调查鸿胪寺卿茶汤案中,被抽调到了锦衣卫,后来带领缇骑,在西山的后营,击杀了不少的山魈黑眚,得到了大明朝皇帝的认可,又去了趟陕西,接来了李自成。
    徐四七,是西山后营窑民的甲首,现在已经是里正了,是当初张维贤在阻拦窑民去长安门扣头的民意代表,身上有把子力气,也跟着诛邪队整日里在山间跑,抓山魈黑眚。
    而李自成被郭尚礼提到京城途中,与郭尚礼成为了好友。
    三个人此时聚集在一家羊汤馆,要了两瓶酒,小酌两杯后,气氛也热络了起来。
    “我得到了可靠消息,明公们要联合建奴的尚虞备用处对大明皇帝动手。”郭尚礼掰开了盐花生,扔进了嘴里,低声说道。
    李自成和徐四七两人端着羊汤的手,缓缓放下,面色凝重的看着郭尚礼。
    “我早就在猜测了,他们终于要按耐不住了。是不是在万岁去西山巡逻之时?一群该死的家伙!”李自成将一海碗的烈酒灌进了嘴里,用力的将碗扔在了桌上,面色忿恨。
    郭尚礼继续掰着花生,面色极其阴沉的说道:“田都督要查,田弘遇田指挥和骆养性骆佥书联手阻拦,万般无奈之下,田都督只能交给诛邪队去处理此事,而我就是领命去查。”
    “结果如何?”李自成好奇的问道。
    郭尚礼继续说道:“确有此事,他们联合起来,准备在万岁出巡的时候,对万岁下手。”
    徐四七闷了一碗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待如何?”
    “我徐四七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不知道应当如何,但是到万岁出巡的那日,我西山煤局近万煤田窑民,绝不会看着事情发生,若是他们想要杀了万岁,那就先踏着某的尸体过去罢!”
    “你呢?”郭尚礼歪着头看了一眼李自成问道。
    李自成有些犹疑不定,最终还是镇定下来,说道:“勇字营现在有军将五百,军卒一千余,可随行护驾。勇字营五百,皆为身家清白之人。”
    “万岁为什么要杀你,你还没打听明白吗?”郭尚礼有些好奇的问道。
    李自成茫然的摇头,他不清楚万岁为啥要杀他。但是那股子杀气,他却是感觉十足,每次王承恩看他的眼神,都在像是看一个死人。
    他想到王承恩的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郭尚礼给徐四七满上了酒,说道:“你徐四七是西山后营的一村夫,但是你要知道,若不是咱们万岁,西山煤田的那些窑民们,说不得每年被压死多少,官府还不闻不问。”
    “说不定山魈哪天就闯到了你的家宅,抢走你的老婆孩子,你还无处诉说,无人替你做主,你家的那几个孩子,能长得像现在这么壮实?你这身上能有这两斤肉?”
    郭尚礼说完,又给李自成满上,说道:“闯儿呀,万岁查看卷宗偶尔看到了你的事,知道了韩金儿和盖虎之事后,就火速下诏,命我去处置,否则你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背着两条人命官司,不知道在哪里诚惶诚恐。”
    郭尚礼最后给自己满上,端起了酒杯,眼神里都是迷离的说道:“田尔耕,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魏珰的大儿,五虎之一的田尔耕,他那天请我吃酒,喝醉了一直叨叨着,反复的念叨着,堂堂正正,堂堂正正。”
    “我们是大明皇帝的鹰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活的像个人。”
    “以前的时候,不管去哪里,所有人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些日子到后营送煤米面,居然还有姑娘躲在门缝里偷看,我一发现,她就躲开了。”
    “嘿嘿,原来这就是活着呀,真好。”
    “两位,共饮此杯。”郭尚礼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走向了风雪之中。
    “他去干什么?”徐四七疑惑的问道。
    李自成摇头,他只知道郭尚礼欲言又止,话没说完,他站起身来要去付钱,结果才知道郭尚礼已经付过了钱。
    “不好!要出大事!”李自成拿起桌上的短刀,就奔着风雪里的郭尚礼追了过去。
    “以郭尚礼那个扣扣索索的劲儿,他和田尔耕喝酒,都是田尔耕请客,他今个能够付钱,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今天居然请我们吃酒!事出反常,必有妖!”李自成的脚步更快了两分,奔着郭尚礼的身影追了上去。
    鹅毛大雪阻拦了李自成的视线,但是他依旧循着郭尚礼的脚印,来到了北镇抚司的衙门口,他拍打着自己衣物上的雪花,看着北镇抚司的衙门口,内心变得焦虑不安。
    这些人的肩膀上,绑着红巾。
    而北镇抚司的衙门口有无数深深的脚印,虽然被大雪所覆盖了一些,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匆忙。
    “要有大事发生!”李自成出示了朱由检赐下的腰牌,带着徐四七来到了堂前。
    北镇抚司的衙门口,有一群锦衣卫全甲,森严的站在了院落之中,大雪落在他们的鼻尖他们却动都不动,看着站在首位上的郭尚礼。
    “诸位,我们今天,并非毫无缘由的站在这里。”郭尚礼同样是全甲,在肩膀上绑着红巾,说道:“当然也并非吃了酒在说胡话。”
    近五百名的军卒们,巍然不动的等待着郭尚礼把话说完。
    “此时,情况万分紧急。”郭尚礼系好了红巾,手里拿着万岁赐下诛邪的钩镰枪,另一只手捧着一本大黄色的圣旨。
    “此乃万岁圣旨,我们这次的行动,直接听命于万岁,乃是今天傍晚宫禁之前,田都督从宫里请到的。”郭尚礼打开了圣旨,出示之后,放在了案台之上。
    “特权之士,不可一世,豪强巨贾,穷奢极侈。家国之事,明公不查不问,国家将亡,却依旧在纸醉迷金,横征暴敛,为一家私利得势计较。”
    “吾辈掌中三尺剑,正待以血净邪奸!”
    郭尚礼将手中的森罗面具叩在了面罩之上,忿忿的说道:“尊圣天子诏命,今日锦衣卫诛邪除奸。”
    “有蓟辽总督刘诏、刑部尚书薛贞、工部侍郎吴淳夫、副都御使李夔龙、曹钦程,大理寺正许志吉,顺天府通判孙如冽,国子监生陆万龄,丰城侯李承祚、锦衣卫佥事杨寰、右都督孙云鹤。”
    “诸位,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
    李自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短刀掉落在了地上。
    原来郭尚礼说了那么多,只是在说遗言,他要做皇帝的刀,对明公们提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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