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换上了厚重的棉服后,带着自己的两匹马,将甲胄在马背上扎紧,从柳氏的手中接过了早就封好的牛皮袋,这袋子里是驱寒的烈酒,还有两块刚烙好放在油纸中,小心包好的葱花大饼。
    “安心了,年节前回来。”田尔耕翻身上马,紧了紧身上的棉服,一脸笑意的对着柳氏说着安慰的话,随即策马扬鞭,奔着城门而去。
    田尔耕并没有从城中西江米巷前的锦衣卫衙门调动人手,田尔耕已经有些信不过衙门里的人了。
    上一次抓建奴的奸细,就有人走漏了风声,到底是谁,到现在田尔耕都没查清楚,内鬼这两个字,最是让人嫉恨,也最是难以追查。
    田尔耕从西山的诛邪队调了三百人手,出示了万岁爷的诏书和赐下的王命旗牌,带着三百诛邪队的锦衣卫缇骑,就奔着山西太原而去。
    大同府的代王,完全不需要田尔耕料理,自有耿如杞去处理,太原的晋王,田尔耕有一万个信心,可以手到擒来。
    “田都督,你这身子骨,咱们是不是赶路慢一些?”亲从有些担心的看着田尔耕。
    田尔耕和郭尚礼都是一个毛病,这刺骨的风如同割肉,凉风灌进肺腔,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在整个胸腔弥漫,一阵冷风吹就是脸色煞白。
    田尔耕摇了摇头,用力的咳嗽了两声,说道:“咱们办得是加急的皇命,耽误不得,快马加鞭。”
    这次田尔耕出动,还带着甲胄。
    这次的皇差,讲究的就是一个快。
    要快到晋王和代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们抓捕归案,要快到正旦前,把这二王送进锦衣卫的诏狱去,让他们在诏狱里过年。
    锦衣卫是个特殊的部门,正旦给万岁的贺年礼要有特色,那就要玩的出花样来。
    田尔耕冒着风雪,奔着赵州的泾阳古道而去,而此时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也在筹谋着给万岁的贺年礼。
    当然,作为户部执掌,给万岁的贺礼,自然也要有户部的特点,所以他琢磨了很久之后,才带着一本奏疏来到了乾清宫前,准备以此给万岁贺岁。
    “万岁,咱们大明应该铸钱了。”毕自严将手中的奏疏交给了皇帝。
    大明的皇帝要整改吏治,要从反腐下手,但是这件事在启动之前,应该以铸钱为起手,要有一定的资金储备来应对吏治整改过程中的种种麻烦。
    整治吏治,首先要改善经济,若是经济萎靡,再怎么整顿,也无法痛下杀手整治吏治。
    毕自严要保证大明皇帝,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是一个户部尚书的职能。
    既然已经和大明的明公们撕破了脸,处处都在和明公一文一文的争利,这铸钱之事,也应该着手去应对了。
    董应举当年也铸过钱,召集回京之后,一直在跟着徐光启忙活着推广番薯的活儿,正好人尽其能。
    朱由检打开奏疏看了半天才愣愣的问道:“五月时,纹银一两核钱八百四十文,六月止八百二十文矣。至于铺家所卖仅得七百六七十文不等。大明一两银子换六百五十文才对,为何可以换这么多?”
    “万岁,私铸成风,所有的私铸钱,都会掺铅,所以这银贵铜贱,这银越贵,则越贵,百姓们压根就换不起,也不想换铜钱。”
    大明的物价是较为低廉的,一头牛只需要八两银子,而一口肥肥,只需要一两五钱银,而猪肉一斤大约是一分银,鸡鸭鹅都是一分银到两分银,而大鸡和大鹅稍微贵一些,也就三分到四分银左右。
    猪头肉折猪肉为五斤。
    朱由检知道这些,还是最近张嫣给他报账,马上的正旦大朝会,太庙荐新所用的“嫩鸡”一只要七分银,而张嫣说要省钱,要把嫩鸡换成大鸡,能节省不少的开支。
    这些小地方的节省,都是朱由检极为欣赏的地方。
    但是民间的银贵铜贱的结果,就是地主大量屯银,百姓们捏着手中的银子不舍得花,而铜钱价贱,严重的阻塞物资的流通,倒是市场的萎靡不振,本身就是小农经济,再没有了银子流通,更加雪上加霜。
    毕自严小心的将其中的危害一条一条的梳理清楚,十分充分的说明了万岁,咱们该铸钱了。
    “景会,朕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景会能不能为朕解惑?历朝历代,从前秦开始,大汉、大唐、哪怕是前宋、蒙元,私铸都是重罪,唯独到了咱们大明朝,这为何大明不能铸钱哩?咄咄怪事。”朱由检问出了自己一直疑惑的点。
    大明朝堂不铸钱,天下独此一号。
    毕自严沉默了很久的问道:“皇上,准备做到何种地步?”
    皇上这个称呼,多见于大明的奏疏之中,是一种极其正式的称谓,私底下朝臣们都喜欢叫万岁。
    当毕自严这个皇上的称呼一出,朱由检坐直了身子,说道:“毕尚书这个问题,朕想过,在南海子的草甸旁想过,走在京师的大街上想过,在皇极殿前想过,在乾清宫想过,看到山道上的驮夫换了新鞋想过,听到驼铃想过。”
    “朕想了很久,朕死后,是准备跌的粉碎的。”
    朱由检这句话说的极其认真,毕自严要问是这个回答,大明朝臣们要问是这个回答,大明的百姓们要问,他也是这个回答,无论做到什么地步,无论后世的史书被如何的记载,无论自己是独夫还是民贼,他都做好了准备。
    毕自严的面色十分的惊骇,随后眉头紧蹙的看着大明皇帝和王承恩,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后,他又沉默了许久,才笑着说道:“那臣等自然紧随其后。”
    “万岁问为什么大明不能铸钱,原因很多,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做。开国之时,印了大明宝钞,后来大明宝钞价比纸贱,就停了,要收回这部分权力,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那没事,错非他们冲进乾清宫把朕给杀了,否则,这天大地大,还是朕这个皇帝最大。”朱由检开了一个小玩笑说道。
    他那句跌的粉碎,显然有点吓到了毕自严,这气氛太过严肃了。
    大明皇帝要做的事,是没有人能够拦得住的,除非把他朱由检杀了。
    朱由检这是借着皇帝的名头耍流氓。
    “那万岁,臣就去张罗此事。”毕自严没敢接这个话茬,这是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
    毕自严在乾清宫呆了很久,还讲了很多经济层面的问题,让朱由检眼界大开,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操作。
    百姓们总是储藏成色高、价值更高的货币,使用成色低,价值更低的货币进行贸易,而这些银子最后都被埋在了猪圈里,再也无法在市场上了流通。
    不管外来输入了多少白银,最后都会被埋在猪圈里,这样导致了大明朝的商贸总是处于一种奇特的钱荒的状态里。
    明明银子无数,但是就是流通不起来。
    这就是大明朝的劣币驱逐良币的典型,因为存在通宝和的金花银两种法定货币,带来的种种困扰,被毕自严说的清清楚楚。
    倘若是能够官方铸钱,并且掺铅等物的比例都是合理的范围,自然可以让良币驱逐劣币。
    而这个官方铸钱,则是以大明朝堂的国家信用作为背书,当国家愈加强盛,则大明发行的通宝的价值就会越高,而皆是百姓们就会把猪圈里的银子刨出来,换成大明通宝去储藏。
    这样就是良币驱逐劣币的市场规则。
    这一方面,需要大明皇帝不断的让大明的国力蒸蒸日上,则良币驱逐劣币的市场规律一旦形成,大明的钱荒就得到了巨大的缓解。
    说到底,战败国无人权。
    大明皇帝只要拿下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毕自严就能让大明的经济蒸蒸日上。
    “也就是说景会你要和郑芝龙和郑芝虎他们做贸易,从倭国大量购铜、银?”朱由检咂咂嘴问道。
    毕自严俯首说道:“是的,万岁,倭国有大量的铜、银,虽然前段时间沐王府上报,在滇南发现了大的铜矿,但是滇南铜矿还未开垦,相应的民夫运输都不到位,还是从倭国来的铜更快一些。”
    倭国不仅有银子还有铜,这件事朱由检倒是知道一些。
    清廷很好的解决了大明的遗留问题之一,就是这铜之事。
    早在万历年间,也就是努尔哈赤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大量从倭国购买铜料作为铸造火器的配件,而在天启年间,也就是黄台吉时候,建奴的商贾就已经漂洋过海的前往倭国贩铜。
    而在顺治年间,鞑清的官商,还被倭国的官员斥责。
    【各商求如期而出以奉倭法,始有鑚谋求托之弊。岛中给照、毁照之权,俱在通事,于是通事至唐馆,踞首座,颐指气使,直呼商名,少不如意,辄骂詈而去。商人蠖行鼠伏,媚词泉涌,自同奴隶。积威约之渐也。】
    鞑清的商贾在倭国奉行的倭国律法,而倭国的通事们,在唐馆内,都是坐在首位,趾高气昂,直叫他们的大名,稍有不顺意,就会辱骂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但是鞑清的商贾们蠖行鼠伏,媚词泉涌。
    整个鞑清从顺治一直到乾隆末年,滇铜没有形成产业链之前,一直仰赖的是倭国的铜。
    鞑清不是闭关锁国,片甲不下海吗?
    这些贝勒府的贝勒们做这个生意,从万历年间就开始做了,鞑清就是想禁,能禁的了?
    鸦片战争之前,清廷的因为鸦片之物,大量流失白银,导致银贵钱贱,短短十余年,白银的兑换铜钱从一银兑八百文,飙升到了一银兑一千六百文。
    清廷的鸦片战争打输了,所以林则徐也被清理出了朝堂。
    而清廷为了应对这种白银流失的局面,选择了种植土药,用土药压住了洋药,立刻在经济层面上打了翻身仗,稳定住了白银的价格,但是很快,地方的军阀们,就发现了种植土药的财富密码,彻底变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
    种植土药,遗害岂止百年?
    一直到了新朝成立,这股全民土药的妖风才彻底刹住了风气。
    “朕允了。”朱由检点头说道:“朕会照会郑芝虎。”
    郑芝虎在大明的京师,冻成了一坨,想起那个壮汉缩在火炉旁的模样,就让人发笑,但是郑芝虎又住不得暖阁,受不住那种暖和,只能这么冻着。
    “王化贞一案,景会你怎么看?”朱由检略带一些犹豫的问道。
    王化贞该死,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死后怎么善后,如何让大明九边失去的军心重振,才是朱由检需要仔细考量的问题。
    难不成像魏珰那样传首九边?
    朱由检倒是想这么干,爽是爽了,但是现实他不允许。
    大部分的军卒,并不知道王化贞到底干了什么事,当初的广宁之战的败北的具体细节,其实军卒们并不清楚,这要是把王化贞砍了,传首九边,无疑就是告诉军卒们,朝中政斗的厉害,乌烟瘴气。
    军心大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年前砍了清净。”毕自严稍一琢磨,还是以个人好恶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说田尔耕去太原捕晋王是锦衣卫的年礼,户部的年礼是这铸钱法,那么刑部和都察院的贺礼,就是王化贞的人头。
    王化贞不好杀。
    王化贞要是好杀,当年的魏珰就杀了,直接以王化贞失陷广宁之事攻讦东林,不是来的更加快捷吗?
    魏珰还用绕来绕去,把罪名扣在在山海关值守的熊廷弼头上?
    熊廷弼是西党,王化贞是东林党,王化贞的坐师是叶向高,叶向高是当时的首辅。
    这朝臣们磨了半年的嘴皮子,终于把王化贞的罪名,以他实际犯下的罪过“失陷广宁罪”论罪。
    刑部尚书薛贞因为参和到了和建奴通曲的恶性事件,导致刑部最近在大明六部里面一直抬不起头来,这王化贞的案子,就是他们办得年末大案,明正典刑,也算是他们刑部博回了一点自己的颜面。
    “王化贞一案牵扯甚广,直接砍了,还是便宜他了。”朱由检叹气的说道。
    王承恩站了出来说道:“万岁爷,前段时间办得内监紫金阁官刻坊已经营建好了,要不要就以王化贞案为第一版,送往大明全境?”
    朱由检眼前一亮,这王承恩的主意,正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做法,甚好!
    人头不能传,但是可以把文书通传天下,尤其是大明各卫所的书舍里,将这轻敌的王化贞如何葬送广宁写的清楚,写的明白,十分具有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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