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对于王承恩而言,那就是天,这罪己诏一下,等同于天塌了。
    “朕下份罪己诏,朕就不是大明皇帝了吗?你起来,多大点事。”朱由检看着反应过激的王承恩摇了摇头,反而劝着王承恩。
    真不是什么大事,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一共前后六次下了六次罪己诏,但是这并不影响崇祯对朝廷的把控,也不影响他是大明的皇帝。
    大明的灭亡,很大程度上,可以用气数已尽来形容。
    只不过历史上的崇祯的罪己诏,多数都是事后悔过,朱由检不同,朱由检准备事前下罪己诏,然后把问题解决。
    矛盾的激化,会导致风烛残年的大明,进一步的雪上加霜。
    罪己诏,丢的最多的就是面子,其次是就是统治的稳定性,对于大明而言,统治的稳定性,早就在辽东接连战败中,变得极其廉价了。
    稳住边军,将欠饷发下,平息哗营,才是目前的最优解,至于其余的事,朱由检暂时不作考虑。
    朱由检没有理会王承恩的谏言,虽然王承恩是为了他考虑,但是朱由检的眼里只有大明朝。
    不怕有问题,就怕知错不改。
    但是范文程这个家伙,是真的狗呀!
    真的是见缝插针,稍微给他点机会,他就兴风作浪,朱由检自以为自己很有容臣之度,但是对待范文程他只有小肚鸡肠,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才开心。
    朱由检准备下罪己诏,应对欠饷哗营之事的诏命到了司礼监之时,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瞬间就站了起来,一窝蜂的跑向了乾清宫,跪在乾清宫前,久久不起。
    大明皇帝下罪己诏,说自己有错,那天子有错,臣子们,该当如何?
    唯有以死谢罪了。
    黄立极站在文渊阁看热闹,他还以为司礼监干了什么龌龊事,被大明皇帝抓了个正着,端着一盏茶,幸灾乐祸的看着乾清宫前,跪着一大片的大红色宦官服的内侍们,乐呵呵的对他们指指点点。
    “这帮家伙也有今天,说什么大明皇帝的连襟,嘿,真的闯祸了,哪里用万岁下旨砍他们?他们自己就把脑袋送到了刀下。”黄立极对着旁边的人笑着说道。
    李国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宦官和文臣们互相不对付,可以说是针锋相对,现在司礼监的太监们倒了霉,他们当然高兴。
    “要我说就该把这司礼监给取缔,这完全不符合大明祖训之事,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明朝,世风之下,世风日下呀。”李国普虽然在叹气,但是依旧是一脸的笑容。
    “两位老师父,可别看人家笑话了,司礼监那边跑到乾清宫跪拜,可不是司礼监闯了祸,是万岁要下罪己诏,两位阁老,你们还乐的出来吗?”施凤来匆匆的从楼梯上跑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从司礼监异动之后,施凤来就跑去打听,还以为乾清宫出了什么大事,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整个人都傻了,赶紧回到了文渊阁报信。
    “什么!”黄立极手中的茶盏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这会儿也顾不上一地的茶杯碎片,如同一阵疾风一样跑向了乾清宫。
    司礼监的那群太监已经抢了先,若是再晚到一些,在外面朝臣到了,他才到,乱葬岗就是他的出路。
    罪己诏呀!
    历朝历代,哪次皇帝下罪己诏,都是一片血雨腥风!这代表着朝中的局势的大变动。
    这算是看热闹,看着看着,才知道是自己家的房子塌了。
    这就是为何当初徐光启任首辅的时候,一脸的不乐意。
    而倪元璐宁愿把自己所有刷到的声望,全部还回去也不就任这个首辅的原因,一旦出事,首当其冲,而此时大明朝风雨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爆颗雷,就烧到了自己的头上。
    黄立极的反应极为速度,跑的也很快的黄立极,成为了第一个赶到乾清宫的朝臣,他并没有和司礼监的太监一样跪在宫门前,而是直接来到了西暖阁。
    “万岁,万岁,万岁,万万不可啊,万岁。”黄立极大老远就大声的喊着,引起了朱由检抬头皱着眉头看着黄立极。
    头一次觉得这个人,这么吵闹。
    一个文渊阁的次辅,实质上的首辅,居然大喊大叫,这成何体统?
    黄立极得亏不知道大明皇帝的想法,要是知道,他还想问问大明皇帝,这罪己诏一下,这满朝文武该如何应对?到底是谁,不成体统呀!
    罪己诏呀!
    君辱臣死,万岁你到底懂不懂呀!
    没过多久,群臣云集在了乾清宫前,但是除了廷议二十七员之外,其余的朝臣们都只能在宫门前静候。孙传庭缺席,他这会在南海子跟军卒们正玩摔跤,哪里知道朝中大事?
    而朱由检看着乌央乌央的一群人,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似乎把罪己诏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崇祯皇帝下六次罪己诏,次次事出有因,都是酿成了大祸,皇帝下诏,朝臣背锅,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诏狱的诏狱,每一次都是朝堂的大地震。
    而朱由检这刚改元,正是万象更新之时,这罪己诏下的就离谱。
    “问题总归要解决的,你们说呢?今日你们拦着朕,不让朕解决这个问题,等到来日,汹涌成灾,无数边军涌入京师索饷,或者直接投了建奴,你们说,朕到那时再下诏?”朱由检十分奇怪的坐在御座之上。
    他不准备让朝臣们背锅,朝臣们这么群情激奋,没道理呀!
    王承恩带着内侍们给二十六臣子挨个准备了凳子,可是都跪在地上,没人起来。
    “万岁,臣以项上人头作保,万岁所担忧之事,万万不会发生。”孙承宗没有犹豫,万岁的罪己诏事出兵部,他孙承宗自然是首当其冲,本身哗营索饷之事,这些年多有发生,他也没有太留意,只是嘱咐安抚。
    万岁手里攥着银子,他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这笔银子万岁是要用在欠饷之上。
    毕自严弄到了三司使的职权,大明皇帝首肯,但是也需要六部配合,而这配合之间,自然有臣与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孙承宗配合毕自严,毕自严当然有什么消息,也会告诉孙承宗。
    孙承宗压根就没当回事,他坐镇蓟门,哪里会出现饥兵索饷跑到京师闹腾的可能?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才察觉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不太对,以孙承宗的能力,坐镇蓟门,的确是不可能让饥兵入京。
    他摇头说道:“也对,孙帝师在蓟门,自然万无一失,可是这饥兵不到京师,不代表这事没有发生,朕不能知错而不认错,也不改错,这是当时帝师在朕启蒙之时,告诉朕,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这都是帝师言传身教,既然是错了,那自然是要认错,改错。”
    朱由检可是吃过孙承宗的板子的,知错不改,那可是重重的三下,手要疼上三五日。
    挨打,就要立正,敢作敢当。
    不管是什么原因,朱由检已经登基半年有余,欠饷始终未能解决,不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原因吗?
    “这……”孙承宗不知道该怎么奏对了,这话的确是他说的,也是他言传身教,教给朱由检的。
    但是当时授课时,可是两兄弟呢。
    朱由校就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何曾知错,认错,改错?还不是一错再错?
    万岁,你就不能难得糊涂一次吗?
    朱由检将目光看向了袁可立,这是二十六臣中,唯一一个不用跪的人,但是袁可立一脸为难的看着大明皇帝,眼神里都是复杂。
    “万岁,这欠饷之事,倒不是无解之事。”毕自严赶忙大声的说道:“万岁,万万没到这个地步,臣定会周转,尽快……”
    “诶,诶,诶,这里可没你什么事,朕有银子给你用,这欠饷按部就班就是。”朱由检赶忙止住了毕自严的话头,他这个罪己诏的起始动机,其实就是为了保住毕自严,真的要找替罪羊,毕自严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咧。
    至于其他目的,那都是稍待着。
    不是为了保他,用拉下他大明皇帝的面子吗?
    毕自严心中五味陈杂,最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立到了一边。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文渊阁草拟,朕朱批,下旨就是。”朱由检端起了茶盏,抿了口茶,说了半天,他都口干舌燥了。
    春天,干的厉害,尤其是起风之后,更是皮肤皲裂,北方这天气,就是不太养人。
    要不南巡南直隶?
    “万岁,不至于吧,这不是件大事,何至于到了罪己诏的地步呢?”袁可立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
    欠饷导致的军营哗变,从万历十三年起,大明断过吗?
    一年少数都是三五起,朝廷发下去,还有可能到不了军卒的手中,这都多少年的烂账了,常态化的问题,何至于到罪己诏的地步?
    朱由检点头说道:“至于,十分至于。”
    “刚开始哗营的时候,大家都如同大敌,后来慢慢发现,其实没什么之后,就开始松懈,大意,对此不闻不问,这次尚虞备用处的建奴奸细们,稍加挑唆,整个边军都是人心惶惶,三协裁汰之事,朕已经否了,可是谣言一起,哗营四起。”
    “衮衮诸公,真的没什么吗?看似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稍微有些火星,就会如同当年的王恭厂那般,轰的一声,炸得天下都要抖上三抖,诸位,朕觉得至于。”
    “万一与后金争锋之时,谣言再起,军心动荡,士气大跌,介时就是一败涂地。”
    朱由检可是在西暖阁发呆了很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下罪己诏,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大明的皇室、朝堂必须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有问题,一定会纠正,会改正,否则久而久之,终将国之不国。
    “万岁圣明。”袁可立俯首说道,不再言语,年轻的天子有些意气风发,一封罪己诏怎么可能根本上解决欠饷的问题?
    但是朱由检有自己的打算,紫金阁的邸报可是个好东西,朱由检不仅要发罪己诏,对于欠饷补发之事,也有自己的打算。
    密谕复启之后,经过半年的时间,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配合欠饷补发的还有密谕的政策,一旦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那朱由检的屠刀也已经准备好了。
    大明的皇帝都向天下人认错了,还敢贪墨,那真的纯粹找死!
    发动最基层广大百姓、军卒们的力量,将这种风气彻底肃清,就是朱由检配合罪己诏的政令。
    这是一股大整风的风潮,趁着建奴还未入关之前,把这件事办踏实了,到时候,真的到了放开手脚做事之时,才不会束手束脚。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朝臣们说了一遍之后,说道:“朕不怕天下仕林非议,广邹浩之狱以绝言路,天下震骇,人多自危,仕林是仕林,也只是仕林,他们的笔杆子也就是能骂骂人,百姓和军卒们都知道朕要做什么就是了。”
    这是朱由检第一次在股东大会上,表示出董事会重组,要引入最广大百姓和军卒入股的想法。
    但是朝臣们此时多数都被罪己诏的事吸引着,一时间也没有体察出圣意来,只有王承恩眼神越来越明亮,看了一眼袁可立又很快的低下了头。
    两个人都懂了万岁这罪己诏要拉拢的人到底是谁。
    邹浩是北宋的一位官员,当时北宋权相章惇掌宰执权柄,邹浩每次上言,都引得章惇反感,章惇就直接把邹浩下了狱,随后流放出京,邹浩也是北宋官场上,第一个因言获罪之人。
    所以朱由检才会说一句广邹浩之狱。
    至于章惇,朱由检一直不太明白,如此能臣,北宋列传之时,为何将其列为奸臣传之中。
    大明此时要有个章惇,朱由检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好不快活,哪里还有这么辛苦?
    脏活、累活、苦活,都由他来做,最后还能为大明开疆辟土,岂不美哉?
    章惇搞出的陇右都护府已经将西夏合围,将大宋的手脚伸向了西域,费尽心思的收复了青塘,解决了战马不足之事,而后又打通了河西走廊,意在解决辽国在丝绸之路上做中间商赚差价的问题。
    若不是宋哲宗死的快了些,章惇深陷朝廷帝王更迭的政治旋涡之中,早就把西夏合围给消灭了。
    哪里还用等到西夏掘了佘老太君、杨门虎将这些大宋西军军门的祖坟?
    朱由检看着自己这二十六个臣子,每一方面都有自己的能力,唯独缺少了一些权臣那股子味儿。
    做事畏首畏尾,把自己一亩三分地管好之后,丝毫不管别人的田,也就个毕自严稍微出点圈,不过也就是个三司使督查税赋度支罢了。
    其余呢?
    再多,也就没有了。
    万事都的大明皇帝亲力亲为。
    怪臣子吗?
    其实大明也不是没有,于谦,张居正,不都是权臣中的权臣?
    最后下场惨淡,这大明的官场自然人人自危,毕自严这稍微出圈的行为,那可是下了绝大的决心,把自己埋在西苑之后,才干出来的出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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