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被大食兵杀死,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重伤,郎中正在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哎,真是太惨了,就在大军入城前不到一个时辰被杀!”
    “姑父死了?”听到这人的话,迪马什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自语一句,忽然大叫一声“姑父”,推开众人向院中冲去。
    “姑姑!”丹妮娅也边叫边跟在兄长身后跑进院子。
    他们进入院子,借着火光见到院子正中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互相紧紧搂抱着,不知生死;这两人身前一步铺着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一道士打扮的郎中正低头看向这人,双手在其身上上下移动似乎正在涂抹伤药;五六步外还有一人躺在木板上,另一郎中也在救治。
    “你们怎么进来的?赶快出去,出去,没见到郎中正在救治伤员吗?万一惊扰到郎中使伤员死了,你们,哎,你不是……”见他们闯进来,一士卒出言呵斥,可呵斥到一半忽然变了口风。
    “我是丹妮娅,是这家主人的侄女!”丹妮娅没等他说完就叫道。
    “你是姓苏这家人的侄女?”那士卒又问道,见丹娘点头立刻说道:“哎呀真是太好了,这家还有亲人活着,真是……”
    可不等他说完,迪马什就拉着丹妮娅跑进院中,向那两个搂抱在一起的人跑去;士卒见状只能喃喃的住口。
    “是姑姑,姑父!”丹妮娅比迪马什更早跑到身旁,认清脸叫道;随后又将手指伸到他们二人鼻子底下,立刻流下眼泪,带着哭腔对兄长说道:“姑姑、姑父真的死了!”
    听到这话,迪马什跪在二人身旁,小心翼翼地又将手伸到鼻子底下,也流下眼泪。
    适才在院外虽然听人说姑姑姑父死了,可他们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只是讹传;可他们此时亲自确定人已经死了,再也无法用讹传来欺骗自己,顿时哭起来。
    “博文,溱文呢?”哭了几声,迪马什又想起自己的表弟表妹。姑姑姑父已经死了,表弟表妹可不能再死。他忙起身,看向就在一步外正在被涂抹伤药的那人,认出是溱文。
    “溱文,溱文你怎么样了?”丹妮娅也走过来,见是表姐赶忙问道,又伸手去拉她的胳膊。
    “不要动!”郎中忽然叫道:“我正在为她处置伤口,万一因为你的动作使得她身子移动、伤药撒错,她一定活不了!”
    “曲郎中,对不住,对不住。”丹妮娅立刻收回手,又连声说道。曲郎中哼了一声,没再作声。
    “敢问曲郎中,她的伤如何了?她为何会昏迷?”丹妮娅又问道。
    可曲郎中并未理会他们,只是涂抹伤药。丹妮娅还要再问,迪马什赶忙拦住,又拉着她去看最后一人。
    “黄郎中,请问他伤势如何,是否可以,救回?”迪马什在那个郎中停止涂抹伤药后问道。
    “伤势不轻,左肩中了一刀,肩胛骨受创,以后左臂恐怕抬不起来了。腰又被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不过这一刀未伤及内脏,把血止住还有活的可能。现在血已经止住,只要两三日后他能醒过来,命就捡回来了。”黄郎中回答。
    “谢天谢地!博文还活着!”迪马什立刻叫道。
    “太好了,博文表哥没死!”丹妮娅也叫道,只是因为仍在流泪还带着哭腔。
    “黄郎中,现下还需对博文继续救治吗?”叫过后迪马什又问道。
    “暂且不需再处理伤口了。我开了几副药,每日一副,今日这一副快要熬好了,待会儿熬好后你们趁热喂他吃下去。”黄郎中又道。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迪马什又连声感谢。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两枚大食银币,要送给他。黄郎中见到银币心中一喜,不过表面上出言推脱。
    “求两位郎君帮忙将我表哥抬进屋里去。”在迪马什与郎中纠缠的时候,丹妮娅又对着院中两个士卒说道。
    “哎呀,哪里用得着求这个字,丹娘吩咐的话我们一定听。”二人立刻答应,走过来抓住垫在博文身下的木板四角,缓缓抬起。
    “请二位郎君稍微慢些,别太颠簸。”丹妮娅又道。
    “放心,我们都是惯于抬伤员的,不会颠簸。”二人抬着木板向正房走去。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经常用担架抬伤员确实手熟,十分平稳地抬着进入正房,又将木板放到床上。
    “多谢二位郎君。二位郎君帮忙救助我表兄,丹娘一定记在心里。这是两个金锞子,我请二位吃酒。”在木板放到床上,丹妮娅又看了几眼确定伤口没再流血,朝向两人露出笑容,又从腰间掏出两个得自大食兵、大食兵多半也得自安西富户的两块极小的金子,对他们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
    “请一定收下,不收下我心中不安。”
    “既然如此,我们就收下了。”二人又推脱几句,可丹妮娅执意要给,他们只能收下。
    “多谢二位郎君。”丹妮娅又连声说道。
    将这二人送出屋子后,她转过头来又看向博文,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擦了脸,又将被子拿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这时药已经熬好,郎中倒入碗里送进来。丹妮娅又道了声谢,扶起表兄的头在下面加一个枕头,慢慢喂他吃下药。
    喂完药,她又擦擦嘴角,将加的枕头抽出去,使表兄恢复正常睡姿。
    做完这一切,丹妮娅走出屋子,轻轻将门关上,来到跪在溱文旁边的兄长身旁。
    “已将博文安顿下来了?”
    “已经安顿下来,药也喂下去了。”
    “嗯。”迪马什又答应一声,没再说话,甚至没将脑袋转过来。自从在洁山城外军营见到她后,他就意识到妹妹早已不是两年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姑娘,虽然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会对大食人切齿痛恨,可终究能放心她做一些事了。
    丹妮娅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溱文。她瞧见溱文腰间破开一个大口子,很可能是贯穿伤,曲郎中在伤口附近撒着伤药,又用月白色的布紧紧在腰上裹一圈。
    伤口附近立刻渗出血来,将布染成红色。但过了一会儿,被染色的范围仍然是那么一小块,没有新的血液渗出。
    见此情形,迪马什松了口气。他知道这种伤只要能止住血,就可以把人救回来。看起来血已经止住了。丹妮娅常年住在护士营,对治疗外伤现在同样非常了解,脸色也放松许多。
    ‘还能救回溱文,虽然姑姑姑父都死了,家也算留了下来。’
    可他们正想着,忽然瞥见被染红的布条范围似乎大了些。丹妮娅觉得自己应当是看错了,又仔细看去,这次清清楚楚地瞧见从伤口冒出鲜血,浸湿布条!
    “曲郎中,曲郎中这是怎么回事!”她立刻叫道。
    “曲郎中,又流血了。”迪马什也喊道。
    曲郎中听到这话立刻回过神来,缓缓解开伤口处,看了一眼面色沉下去,说道:“不行啦,救不回来了!”
    “真的救不回来了?”迪马什问道。
    “救不回来了。适才我处置她的伤口就用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勉强不使流血,可才过一小会儿又开始流血,彻底止不住了。”曲郎中道。
    “你个庸医!”丹妮娅忽然暴起,伸手抓住曲郎中衣领的,对他喊道:“就是你将溱文治坏了!”一边喊着,她又流下眼泪。
    “丹娘冷静!”
    “他是随军赶来碎叶城的郎中里医术最高明的了,可不是庸医!丹娘千万不要因为他没能救回亲人而迁怒!”
    见此情形,一旁的众士卒纷纷叫道。若抓住曲郎中衣领的人不是丹妮娅,他们恐怕已经冲上去将这人打到在地了。
    “丹妮娅,不敢曲郎中的事!快松手!”迪马什也流着眼泪,但出言喝道。
    “呜呜!”丹妮娅抓着衣领看了几眼,忽然颓废地松开衣领,跌倒在地又大哭起来。她常年住在护士营,不仅毗邻伤兵营而且护士们偶尔也议论郎中们的医术,岂能不知曲郎中医术精湛?适才只是再次自己蒙骗自己;可很快被众人甚至兄长揭穿,她也只能再次痛哭起来。
    “对不住,舍妹年幼,适才又太过激动,所以这番表现,对不住。”迪马什又流着眼泪对曲郎中道歉。
    “我能理解。”曲郎中似乎也没生气,想了想又道:“她虽然已经救不活,但因为我止血的缘故一时半会儿血还流不完,若将她唤醒,还能与她说几句话。要唤醒吗?”
    “请郎中唤醒。”迪马什立刻说道。
    曲郎中点点头,弯下腰去掐住苏溱文身上几个穴位,掐了一会儿使她悠悠醒转。曲郎中随即松开双手,离开此地。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了?”醒来后的溱文睁开眼睛,一时没认出自己身在何处,轻声说道。
    “表姐,表姐你醒了!”丹妮娅立刻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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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妮娅,是你,你怎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是在做梦吗?”溱文见到表妹又惊又喜,说道。
    “不是,表姐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真的是我。”说着,丹妮娅捧着溱文的手摸向自己的脸。
    “是真的,不是做梦。”溱文的手触碰到表妹的脸,完全变成高兴之色,激动之下又要直起上半身。可她身子才一活动,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又跌倒在木板上。
    “我这是怎么了?”溱文低头看向腰间,接着火光发现有一伤口,立刻惊恐起来:“我怎么会受伤?”
    喊出这句话后,溱文在瞬间回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发生的事,又大声叫道:“我耶娘呢?他们怎么样了?博文呢?大食兵在哪里?”
    “溱文,溱文,大食兵都已经被打跑了,唐军已经收复碎叶城!博文也还活着,只是也受了伤在屋里休养。姑姑姑父,他们……”迪马什说到后面忽然停顿下来。丹妮娅更是再次大哭起来。
    “我耶娘怎么了?”溱文叫着,又向四面看去,立刻瞧见附近的两具尸首。她虽看不清面容,但一瞬间就确定他们是自己的耶娘,又将双手伸向那个方向,一边叫着“耶耶,娘亲!”一边要向他们爬过去。
    “溱文,溱文,”迪马什又叫了几声,见她不应只能又求了一位士卒,二人一起将木板搬过去。
    “耶耶,娘亲!”木板落地的瞬间溱文伸手抓住耶娘,又探探他们的鼻息,随即痛彻心扉地喊道,眼泪也在瞬间流出来。见她如此,迪马什彻底忍不住,同样大哭起来。院子内外听到叫声的众人,虽未必落泪,但全都变得悲伤起来。
    “溱文,溱文,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过了一会儿,迪马什劝道。
    “耶娘。”溱文趴在父母身上又叫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迪马什道:“表兄,我的兄长呢?他真的没事?”
    “真没事。”迪马什立刻赌咒发誓,又请旁人帮他抬起木板,向安置博文的房屋走去。丹妮娅也站起来跟过去。
    溱文来到屋中,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觉有呼吸,轻声说道:“幸好,幸好博文还能活下去。”
    “溱文,你也一定能活下去。”迪马什赶忙说道。
    “真的?”溱文反问。
    “真的,真的。”迪马什连声说道。
    “这可太好了。”溱文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对他说道:“等我伤好了,表兄一定教我乐器。我过去就想学,娘也答应,只是耶耶不同意才没学成;现在耶耶,我可以学乐器了。”
    “教,教。”
    “我还要学做菜。耶耶过去就教过我,可我懒得学;以后我也要想耶耶一样会做菜。”
    “教,教。”
    “我耶娘死了,我得服丧三年,与兴平哥哥的婚事只能推迟了。请刘阿婆同兴平哥哥说一声,求他等我三年。
    两年前刘都尉送过我一个本子,当时我已经十三岁,他大概是想娶我吧。但我不喜欢他,要嫁给兴平哥哥。请表兄请托身份高的人求他不要扰乱我与兴平哥哥……”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溱文已经合上双眼,没了声息。
    “啊!”迪马什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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