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迎娶九天玄女,此事在朝野一石激起千层浪。
    张九龄在四方馆听闻这件事,当即站起来,几乎是怒不可遏道:“荒唐,荒唐,荒唐。”
    连续三声“荒唐”,几乎是张九龄内心所有心情的真实写照,在他听来这件事太过于荒诞不经,都已无法用正常的逻辑去解释,只想早些入宫劝谏皇帝放弃如此筹划。
    “令公勿要动怒,从长计议为好。”
    张九龄身旁是刚调任京师为监察御史的周子谅,周子谅发现张九龄操之过急时,赶紧劝阻。
    旁边还有几名谏官及四方馆衙署中人,见到这架势,面面相觑,随即低下头,没人跟周子谅一般挺身而出劝说张九龄。
    张九龄到四方馆来,是以宰相之身规范四方使节行为举止,他正准备联合谏官上奏,劝皇帝疏远外番……几国使节入宫观摩本波泰宝跟九天玄女斗法,而大唐朝臣却多不允前往,这让张九龄大为光火。
    现在皇帝居然打主意要迎娶九天玄女,更让张九龄怒不可遏。
    至今仍不失为千古明君,开创出大唐盛世的皇帝,在对待仙家之事上却荒诞如孩童,怎不让张九龄这般忠直老臣感到灰心和绝望?
    张九龄愤怒之下对皇帝做出“荒唐”的评价,但他稍微平复心情后,也意识到周边这么多人,很可能已将他现在的反应传入宫中,为皇帝所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九龄板着脸,冷声道:“为人臣子,若遇帝王不能维持正道,当即刻上奏劝谏,此方仁臣典范,尔等既为臣子,难道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马上随我前往宫门,请见陛下收回成命。”
    张九龄没有立即赶回衙署,是想让眼前这些官员跟他去应天门求见皇帝加以劝谏,甚至连下一次朝会都等不及了。
    而他身边这些官员,级别远不如他,多数连入宫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怎会为这么一件事跑去宫门口跟皇帝较劲儿?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公然质疑皇帝的决定,张九龄这样级别的官员或许没什么,大不了贬官流放,他们这些低级官员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
    张九龄眼见身边一帮人都带着回避之色,没有愿意跟他同行的,便瞪向周子谅,喝问道:“你回御史台,叫一些人来。”
    周子谅属于张九龄派系的干臣,昔日张九龄按察岭南,奏表周子谅出任判官,就此青云直上,但周子谅在很多事上有自己的见解,不会人云亦云,更不会盲从,他没有张九龄那般火爆脾气,赶紧上前在张九龄耳边低语。
    “令公若此时前去应天门,不正为朝中某些人所趁?九天玄女娘娘两次下凡,此乃众多人亲眼目睹,想必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面对番邦使节,定是想以与仙人联姻的方式加以震慑,至于迎娶与否,不也只是口上说说?谁能保证定会成行?”
    周子谅竭力劝说张九龄,但此时张九龄却觉得自己身为宰相,身背劝谏皇帝的重要责任,已听不进任何建议。
    就在张九龄准备亲自去各衙署跑一趟拉人壮大声势时,只见四方馆外有官员前来,却是刚从皇宫里出来的李林甫。
    李林甫身边有吐蕃、回纥跟突厥三国使节。
    “张令公,你竟也在此?那正好,在下有陛下御旨传达。”
    李林甫见到张九龄很得意,难得自己在朝事上终于能压张九龄一头,只是他官职不及张九龄,只能拿出皇帝的旨意维持自己的威仪。
    张九龄神色冷漠,道:“莫以为我不知,尔等在宫里胡作非为,竟怂恿陛下做出迎娶仙人的决定,可有想过满朝文武对此事的看法?大唐宗庙社稷可容尔等胡来?”
    李林甫早就料到张九龄得悉内情后会有如此反应,笑着道:“令公何不先等在下宣旨后再有定论?”
    李林甫如今已晋升朝廷核心层,在场大臣除了张九龄外,别人都要恭敬站到旁边,做出聆听圣谕的姿势,连周子谅都不例外。
    张九龄四下看了一眼,心中生气,却只能微微拱手,头稍微低下。
    李林甫面带得意之色,笑着说道:“陛下旨意,洛阳玄女观落成之日,即迎娶玄女娘娘,行成婚大典,着礼部、鸿胪寺筹备典礼……”
    “你……!”
    张九龄抬头怒视李林甫。
    李林甫回视张九龄,丝毫也没有避让的意思,嘴里道:“张令公别跟在下动怒,这是陛下的决定,在下不过是传达圣谕,您若有意见,比如说联合朝中臣僚上奏劝谏,在下非常赞同,不过因此事乃陛下亲口嘱咐在下操办,联名之事上怕是无法跟令公站同一立场,望您能体谅。”
    说完,李林甫对旁边的鸿胪寺卿于少帛道:“安置外邦使节之事,就由你来做,张令公在此,我作为下官不得不暂时回避……诸位,在下要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本来李林甫跟到四方馆来,是想好好质问一下本波泰宝在皇宫内的举动,除了问责还要让他带来的军中猛士好好教训一下本波泰宝,但见张九龄在这儿,他也就没心思针对本波泰宝了。
    认真说起来本波泰宝还成全了他,若非其出手不留情,或许不能逼玄女二度下凡,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李林甫转身将走,张九龄怒喝一声:“站住。”
    李林甫驻足回首,笑问:“张令公有何事要教导在下?”
    张九龄道:“我要你这就随我入宫一趟,跟陛下陈明此事之弊,若你不同行,我便上奏参劾,即便陛下要保你,我也让你在朝中无法立足。”
    “呵呵。”
    李林甫一点都不害怕。
    如张九龄所言,无论他现在如何参奏,李隆基肯定听不进去,在迎娶玄女这件事上,李林甫绝对是第一功臣。
    至于张九龄威胁的,让他无法在朝中立足,只不过是吓唬人的手段,大概是让朝臣疏离他,可李林甫同样知道,张九龄虽然能力卓著,也是治国良材,可在跟臣僚关系上却把亲疏远近分得很清楚,他拉帮结派之事一向为皇帝所忌。
    而张九龄派系本来就跟李林甫不对付,而不是张九龄派系的官员也为张九龄疏远,怎会杯葛他?
    但李林甫为人处世方面,明显要比张九龄老练毒辣,笑着道:“张令公既有此意,在下岂能不允?这便与您同往宫内,不过具体事项还要您跟陛下面陈,在下只在旁为佐,望您不要再为难。”
    “行,跟我去宫中,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张九龄就是要拉着李林甫一起去,不顾自己思虑不周,仓促成行。
    ……
    ……
    皇宫内,李隆基接见张九龄和李林甫。
    虽说李隆基决定迎娶玄女乃是一时意气,可他并非毫无顾虑,说话办事都会考虑清楚,作为皇帝他明白,事关重大,定会为朝中某些势力反对,但既然已做出决定,就要先平息这些议论声。
    他没回避说不见,得知张九龄请见后,更觉得有必要跟这个丞相交交心,只要把张九龄说服,等于让朝中反对声平息大半。
    “……陛下,自古以来,仙家之事都乃民间所传,史书上从未有过仙家下凡的确切记载,道家多用上不得台面的鬼魅伎俩冒充道术,其本身为江湖术士专诓骗市井小民……”
    张九龄上来就先把仙家和道家事一通贬损,目的是要告诉皇帝,所谓的道术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李林甫站在旁边,摇头晃脑,用心倾听张九龄的进言,越听越是神清气爽,心中痛快至极。
    皇帝亲眼所见并深信不疑的仙家下凡之事,你一句“民间所传”就想给推翻?
    你把道家贬损得越厉害,越影响你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皇帝面色平和,沉默不言,一直在听张九龄的话。
    “……即便真有道法仙家之事,陛下也当派人查证,所需时日良多,不可贸然与传闻中的仙家结下姻亲,否则必为后世非议,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无论张九龄多么理直气壮,可因未经深思熟虑,也没跟人探讨后再来觐见,理由显得牵强附会。
    若说皇帝只见过一次,或许会将信将疑,可皇帝光是见九天玄女下凡就两次,各种异常的天相以及百鸟朝拜等事作为佐证,之前还有张果老那次仙踪渺渺,更让皇帝铁了心相信仙家事。
    如此一来,除非张九龄能拿出九天玄女下凡为假的证据,不然在这里说再多都是徒劳。
    “张卿家的心情,朕能理解,不过朕主意已定,跟仙家联姻,是为保我大唐盛世永存,也是体念百姓思安之心……你或有不知,斯时在皇宫内苑,吐蕃人曾有收拢仙家心意之举,朕便以如此方式让番邦知晓,仙家乃我大唐之仙家,番邦却是未开化之民,怎能得仙家之佑?”
    李隆基没有生气,居然跟张九龄讲起了道理。
    他的意思是朕没有胡闹,而是要牺牲小我,以朕的婚姻幸福来换得仙家对大唐的庇护,你作为凡人没朕这种境界,就不要来劝了。
    “陛下……”
    张九龄一听就要继续争论。
    可李隆基到底不是李世民,对于劝谏一向就不感冒,他从未有要树立兼听则明皇帝形象的打算。
    李隆基一抬手:“张卿家一片好意,朕能理解,也不想与你争论,可跟谁联姻,那是朕的家事,外人不容置喙,若你还要规劝,便带了仙家相拒之意来劝。”
    旁边听到这话的李林甫心中窃喜。
    皇帝要跟神仙联姻,除非神仙说不同意,不然你就是说破天,也是白搭。
    皇帝比你想得周全,你连这件事的因果得失都没考虑清楚,来这儿劝谏不是自取其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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