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怜卿坐在马车上,没有半分心思去看窗外的杭州美景。
    自从刘玄在会试中写出《望海潮》一词后,就是漠北燕勒山脚下、安西热海湖畔,也有人唱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向往着三吴美景,钱塘山水。旁边坐着的丫鬟香菱就是如此,她就跟屁股底下放了张荆棘垫子一般,半刻都坐不住了。撩开半许帘布,满脸惊喜地看着外面。
    香菱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长得十分齐整,有几分“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的韵味。她原名英莲,正是前些日子金陵城里,那件牵连薛、谢、冯三家,劳动署理知府贾雨村贾老爷亲自断明的一女三卖案的主角。薛宝钗给她改了名字,见她长得居然跟怜卿姐姐有四五分相似,便送到怜卿身边伺候。
    “姐姐,待会我们真的要去刘大人府上吗?就是那个状元郎?”香菱一改平日里恬淡安静的性子,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前些日子,我听许中家的说,有高丽和东倭的商人跑到我们府上的铺子里求购状元的诗词集子,说那边的达官贵人都爱疯了。一卷《临安春雨初霁》的手抄件能卖到五六十两银子去,要是盖有刘状元那‘小楼一夜听春雨’私印的亲笔手抄,能卖到五六百两银子去。只是听说有这私印的抄件都是刘府送给各亲朋好友的,流出极其稀少,有价无市。”
    “许中家的还说,现在不止京师金陵,就是高丽、东倭、安南、暹罗那边的读书人,给自己取得号,要是不从刘状元的诗词里摘取,就不算得风雅了。海商们传笑,说那些藩属国文人聚会时,‘初见郎’十几个,‘听雨楼主’‘卖杏郎’三四十个,非得前面加个姓才分得清楚。”
    “要是有幸在兄弟姐妹中排第四,得人叫了一声四郎,比中了他们国家的举人秀才还要高兴。”
    “姐姐,听大姐儿说状元郎待人极其和善,他身边两个丫鬟就是他教的识字,还赐了‘芙蓉翁’、‘钓月叟’的雅号,名列《唐诗三百首》编撰之一。真是太风雅了。我不求这等好事,只要状元郎指点一下,教我作诗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这个原本娴静的小妹妹,化身为一只小喜鹊,赵怜卿含笑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香菱也是极聪慧的人,察言观色,知道赵姐姐只怕是有心思,不由压住了激荡的心情,不再问话了。
    马车里顿时安静了,赵怜卿也能静下心来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养父母视为已出。小时候家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是衣食无忧,还有闲暇读书做女红。后来弟弟出世了,养父母虽然有些偏心了,但对自己还是不错。她从小把弟弟带大,姐弟俩的感情比养父母还要深厚。
    待到及笄之时,来求亲的人家把家里门槛都要踏破了。当时的自己也在揣测,未来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还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崔护?
    养父母谢绝了许多人家的求亲,当时的自己还以为他们着实爱护自己,才有勇气以小小郎官之位去拒绝那么些达官贵人。到后来,最后定的是贾家东府的贾蓉贾大爷。说实话,赵怜卿当时也是满意的。宁国府的少主子,贾府一族的长房嫡孙,未来的族长。人又长得俊美,性子温和,还有什么好缺憾的。
    谁曾想嫁过去却遇到那种腌臜事,苦苦抗拒了半年,自己孤立无助,又想着家里老的老、弱的弱,几乎要放弃了。幸好钟弟求到了他跟前,不消两三月,那坏种居然一命呜呼了。蓉大爷成了宁国府的主子,想着能好好过日子了,却不曾被一封离合书打发去了水月庵。
    当时自己很快就猜到其中的原委,顿时心如死灰,暗自下定决心,就算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愿被作为一件物品转赠给了别人,要是那人用强,便一头碰死在佛祖跟前。
    谁知那人就此了无音讯,听说中了状元,成了庶吉士,而后又去了阴山漠北。后来又听得钟弟说了一些事情,才明白那人真的想救自己,并不是为了贪自己的身子。后来那人又救自己出了水月庵,托人将自己远远地送到金陵来。这才确信,那人或许是热衷功利之辈,但绝非好色之徒。
    于是自己也能以平常之心去回顾过去的点点滴滴,发现那人确实在尽心帮自己。要是当时他不出手,自己只怕就抵挡不住从了,一旦掉进那个污秽池子里,不仅身子脏了,连名声也要臭不可闻,这辈子就算完了。
    想到这里,对那人的感激之情慢慢地涤清了心里的哀伤怨恨,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胆战心惊,完全能以平常心去待人对事了。
    前些日子,在金陵薛府自己无意听到薛老爷与宝姑娘在激烈地争执着,原来那人受了重伤,说是昏迷不醒。宝姑娘执意去杭州,照顾侍奉。薛老爷苦苦相劝,说现在朝野文官士林视薛家为眼中钉,恨不得薛家马上悔婚,好选了大儒名士的女儿配给刘四郎。要是宝姑娘贸然前往杭州,肯定会被那些迂腐酸儒抓住不放,到时他们就有理由逼薛刘两家断了婚约。
    当时宝姑娘左右为难,坐在那里哭了起来。自己跟了宝姑娘这么久,却第一次听得她如此进退失据,束手无策。那嘤嘤的哭声让赵怜卿也无比难受。
    她深知宝姑娘对刘四郎是情根深种,这辈子是难以脱离了。她见过刘四郎给宝姑娘的书信诗词,尤其是一封刘四郎漠北观军容时从云州寄来的信,说他在阴山脚下摸鱼海畔,见一猎户,说猎杀得一雁,另一只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于是就掏钱把两只都买了下来,葬在摸鱼海畔,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并写得半阙《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当时捧着这张被宝姑娘泪水不知浸湿了多少回的薄薄信纸,自己也是热泪盈眶。
    宝姑娘和刘四郎终于各自有了这一世能够牵挂的人,自己为何不成全了他们。这两人,尤其是刘四郎对自己有大恩,此时为何不挺身而出。自己现在虽然认薛老爷做了义父,与薛宝钗姐妹相称,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世和身份,岂有什么名声之顾。
    于是赵怜卿就挺身而出,提出愿意替宝姑娘去杭州,侍奉刘四郎于左右。
    薛老爷和宝姑娘想了一夜,终于答应了。
    “赵姑娘,前面就到杭州州衙了。”外面随车的婆子提醒道,随即传来走在最前面的薛蟠的大呼小叫声。
    “知道了。”赵怜卿应了一声,心里突然间有些紧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猛然间,这句诗突然从她的心底涌起。
    “这是怎么了?我如何能这么想呢?我只是来替宝妹妹照顾刘四郎的,并无其它意思,不要胡思乱想了。”赵怜卿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暗地里对自己说道。香菱在旁边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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