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从河东各地征集数千矿工,在巨大的火炮声掩护下,日夜赶工,在太原城四面挖出四条地道,埋下了上千桶火药。
    这一日一切完备,刘玄便分配任务,各军在炸开城墙后四面攻打,一拥而入,务必要将太原城拿下。
    等到众人离去,刘玄叫了一声:“阿遇!”
    身为河东平逆前部署的邓遇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到刘玄脸上沉寂如水的神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躬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中军大帐。
    点燃引线时,太原城外一片寂静,就连平日里最呱噪的老鸹都不敢吱声。躲在城墙后面的守军隐隐觉得那些不对,但是没人敢出来打探消息,甚至连走出藏身处,到跺墙后面探个身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在寂静中沉默,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先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是某个堤坝终于破了口子,然后所有的力量从这道口子里喷薄而出。又像沉寂了上千年的火山,在一瞬间爆发。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四朵青灰色的气浪巨花在太原城四面腾起,足有数十丈之高,无数的残砖碎砾在空中散开,漫天飞舞,然后像冰雹一样落下,砸在地上、屋顶上,溅起无数的声音。
    等到尘土落定,早就埋伏已久四面官军发出欢呼声,从掩体壕沟中冲了出来,向四个巨大的缺口冲去。
    刘玄站在远处,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四条长龙冲进太原城,就像是狮子冲进了羊群。四下响起的人声像树林上拂过的风声。各处燃起的火光,在越来越昏沉的天色中,显得越发的妖艳。
    一直到半夜,邓遇带着满身的硝烟和血腥味回来了。
    “大人,伪弘同及忠廉、北靖、东平等逆贼,共一百七十六人,举火自焚,皇太妃皆从死...符大人带着各部,正在继续清荡残余,安抚百姓,灭火救人。”
    刘玄看着城东腾起最大的火团,舞动的火焰在夜色中狰狞地舞动,过了许久才开口答道:“好,你再去盯着,细细过一遍,看看有什么手尾遗漏。”
    “遵命。”
    过了六日,数骑快马从西边官道上飞驰而来,直奔阜成门,守城门的侍卫司官兵远远一看,就知道是紧急军报,连忙驱散在城门排队的民众,让出一条路来。
    半山堂,内阁文字检校捧着一封奏章飞奔来。
    “宰辅阁老大人,岭东大捷。”
    杨慎一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原城克复,逆贼伏诛。”
    “都伏诛了?”周天霞迟疑一下问道。
    “都一一清点过,无一漏网,悉数伏诛。”
    “那就好。”
    半山堂几位阁老们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死了好,死了干净。太原那些人,要是活着反倒还是大麻烦事。
    “那就把这好消息呈给监国殿下吧。”
    “是啊,监国殿下一直盼着这好消息。”
    说了几句,其余阁老们都回去东堂,西堂左房只剩下杨慎一和周天霞。
    “老杨,接下来怎么办?”
    “老兄,你觉得该怎么办?”杨慎一思量一会,反问道。
    “大势已定,只能这样了。而且那边给的条件也不错,不是不能接受。”
    “可还是有些人不满意。”
    “他们还想怎么样?先是广平郡王,后来又是正统帝,结果玩脱了,剩下这个残局却要我们来收拾。现在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又跳出来摘桃子,真把自己当回事?那边发起狠来,可是敢杀人的。”
    “杨兄说得极是,那些混账子到现在还没认清事实,还在那里尽想美事呢。关东、安西,还有北洋水师,本朝水陆最精锐之师都在他们手里。再加上两浙、江南、两淮、两湖、岭东、河西、关中,不是他们的根基,就是附和他们的。现在河东、河南、直隶也在他们掌控中了。只剩下江西、闽海、两广、云贵川还在观望中。你说那些家伙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杨慎一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慎重之色,他思量了许久,低声问道:“周兄,听说那边的意思是想让刘四郎尚监国殿下?”
    “是的,大家都是这个心思,老齐和吴大监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说监国殿下原本就对刘四郎倾心已久。只是刘四郎不答应。”
    “停妻再娶,大家都丢不起这个脸。怎么办?”
    “监国殿下曾经说过,谁为正统帝报仇,就许其王位。意思很明显。到时候东西宫并立,大家要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杨兄说得没错。虽然事情还有些别扭,不过只要待以时日,还是能理顺的。皇城不是有东西六宫吗,容得下。”
    “是啊,现在我们不缺的就是时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迎回正统帝的遗骸梓宫,上谥号举行国丧。忙完这些才能论起来。”
    “杨兄,而且可以趁着正统帝国丧之事,召天下各地贤达入京,共襄国事。”
    “刘四郎出京入晋时跟我提及过,也有这个意思。这样也能看看地方上到底谁有二心。”
    “也是,现在本朝兵马精锐悉数在那边,正好趁此机会,清厘地方。枪杆子出政权。”
    “杨兄,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周天霞惊问道。
    “这句话是刘四郎在我门下治学,读《三国志.魏书》时写下的,当时他不过十三岁。我以为只是他有感而发,信手涂鸦。现在想来,却是另有一番深意。”
    周天霞靠到椅背上,看着虚空,过了一会,轻笑道:“两三百年了,不管如何动荡变化,哪怕是甘愿退守苦寒之地,恭为前驱,也要守住他们手里的兵权。杨兄,你说他们是不是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如果是其他军将,我还担心唐末武夫乱国重演。但如果是刘镇夷和刘四郎父子,我就一点不担心了。他们刘家,能让诸多军将世家和地方势力归心,凭的不是武力,而是合作,恰到好处的利益分享。刘玄更是把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所以才能把两浙、江南的商贾连成一体。才会让诸多人愿意跟着他们走。”
    “恩威并行,方得大至。刘四郎的恩,就是利,摆在明处的利。到现在,他此前做得那些事情,也能看明白了。杨兄,想着这些有时候真是心惊。”
    “有什么心惊的。能走到这一步,除了某些人的玩火自焚,还有刘家和军将世家的百年沉淀,更有刘四郎这些年的努力,时也命也!”
    周天霞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老友,只见杨慎一的脸在窗户玻璃透过来的阳光里忽明忽暗,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犹如关东那黝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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