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时王芃泽还觉得难受,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用手按压腹部。小彭进来汇报工作,看到王芃泽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两瓶药,说:“王老师,我这里有养肝护肝的药。你得注意压力别太大了。”把药放在王芃泽的办公桌上,又提起暖水瓶给王芃泽的水杯里加水。
    王芃泽讶异地望着小彭,迷惑不解地问:“怎么你也需要这些药么?”可是看了看药瓶,封口的蜡还没有剥掉呢。
    疑惑了一会儿,王芃泽猜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低声问:“小彭,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
    小彭点点头,说:“王老师,好多人都听说这些谣言了。”
    王芃泽急忙问:“这些谣言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小彭回答道:“税务局。”
    王芃泽皱了眉头,心想这下有好看的瞧了,怎么又多了个税务局,净是和自己作对的人。
    下午老赵也来找王芃泽,说:“这得怨柱子娘,在税务局里大吵大闹乱说话。那里又是一帮孙子,抓住一句话兴风作浪。”
    王芃泽无奈地说:“也别怪柱子娘了,只能说我不是个适合做领导的人,比不过别人勾心斗角,我的心思放不到这里。老赵,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从小的愿望是像我爸爸一样做学问,可是如今距离这个愿望越走越远。这个时代变得太快,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我越来越糊涂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赵担心地问,又严肃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人看你当了副所长,心里不舒服想污蔑你,你就得站起来反击,不想说的话该说还得说。说白了所里那么多小领导,每天的工作不就是去所长面前说说这个不好说说那个不好么?有人说你,你也得说他们。”
    王芃泽心里懊恼,把小彭送的药倒出来几粒,皱着眉头咽下去。
    这天下午柱子和柱子娘在筒子楼里整理行李,决定星期二就走。没有多少行李,很快就收完了。剩下的时间柱子陪着柱子娘坐在床上,把自己那些没有卖完的货物拿出来摆了满满一床铺。柱子娘对柱子说把这些货也背回去吧。柱子说太重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邻居好了。柱子娘想了想,觉得确实也不好拿,就先挑出一大堆自己用。柱子也给王芃泽一家人挑出来几件,剩下的柱子娘拿出去送给筒子楼里的其他住户,顺便也串串门说说话。柱子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察觉到心中深深的失落。
    他想还好,因为以前曾想象过离开南京时会承受更为强烈的痛苦,或许想象得太痛了,相比之下现实反而比较平静。
    吃过晚饭后他要去和王芃泽告别,这时柱子娘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袱里还有一包带给王芃泽一家人的葡萄干,到南京后诸事不顺,竟然给忘了,急忙取出来让柱子捎过去。
    柱子要离开南京的消息惹得老太太和王小川都哭了,姚敏比较平静,礼貌地邀请柱子以后来南京时来家里玩。王芃泽坐在一边不说话。老太太觉得王芃泽的反应过于平静,就问:“芃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柱子要走了?”王芃泽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说:“也不是,我昨天知道的。”又对柱子说:“明天上午,我送你们。”
    柱子下楼回家的时候,王芃泽一定要陪他走完小巷。这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黑之后小巷里行人稀少。两人沉默不语地并肩往前走,两只摆动的手臂偶尔相触的时候,王芃泽突然握住了柱子的手。柱子看到远处还有行人,惊慌地想挣脱,低声制止道:“叔……”王芃泽没有回答,却紧握不放,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从身边过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眼。
    柱子心里慌张,忐忑不安,觉得自己陷入了不敢面对的窘迫中,眼睁睁地看着从前方又过来了几个人。王芃泽旁若无人地牵着柱子的手,一直走到巷口的路灯下,松开了。柱子把手藏进外衣口袋,躲闪着王芃泽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开口告别。
    王芃泽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吧。明天上午等着我,我开车送你和你娘去车站。”
    柱子犹犹豫豫地转身走了,他搞不明白刚刚王芃泽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分不清这样的告别算是怎样的感觉,走了一会儿又急切地回头望去,巷口的路灯下空空荡荡的,已看不到王芃泽了。
    第二天上午王芃泽向老赵借车,老赵警惕地问你借车干什么,一听是去送柱子,死活都不把车钥匙给王芃泽。王芃泽说老赵你不要阻止我,就算你不借,我还可以借别的车。老赵关上门,对王芃泽说没错,你现在是副所长,所里的车你想开哪一辆就可以开哪一辆,可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多嘴杂,你找别人借车是会被抓住把柄的,还就我老赵的车最安全。
    老赵使出浑身解数,找了大堆理由,一定要阻止王芃泽去送柱子。王芃泽说不过老赵,时间又紧,就打电话给研究所里别的司机,但是这一天偏偏其他的车都有事。老赵说你别忙活了,如果你信得过我老赵,就让我去送,我一定把事情做得很圆满。
    于是上午是老赵开车去送的柱子和柱子娘。在车里,柱子疑虑重重地问老赵:“今天不是星期二么,怎么我叔又要开会?你们不是星期一开会的么?”老赵笑道:“你不知道,你叔现在是副所长,事情多了,他得给别人开会,临时的。”
    接下来柱子并没有问多少问题,把筒子楼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老赵,让他带给王芃泽。老赵偷偷观察了一下,看到柱子直直地坐在座位上,眉头紧攒,冷漠的眼神盯着街上匆匆的行人,似乎在紧张地想着什么。
    到了车站,老赵不着急下车,拿出一个信封给柱子,说:“这是你叔让我交给你的,你拿好。”柱子打开信封一看,是厚厚的一摞钱,又还给老赵,说:“我不能拿我叔的钱了,我又不是没钱。”老赵说:“你叔交代我一定要给你,你要是不接,他肯定怨我了。”
    柱子收了钱,疑惑地问老赵:“我觉得,我叔不可能不来送我呀?这么多钱肯定是早就准备好的,我叔准备好了来送我,怎么会又临时开会呢?”
    老赵哑口无言,只得说:“开会都是领导的事了,我也不清楚。你叔也是很想来的,没法来,觉得很抱歉,嘱咐我一定要把你们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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