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那带着质疑的目光太明显了,李泰顿时尴尬。
    此时,他竟不知该说一些什么才好。
    若是被人这般误会下去,真的认为自己和陈正泰演的是双簧,那陈正泰倒没什么,可是他是天潢贵胄啊,一旦如此……只怕要遭受万千人的唾弃了。
    可是……如何才能矢口否认而令大家相信呢?
    一时之间,他竟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因为事情明摆着的,他将所有人都坑了。
    想想看,一群人欢天喜地地换了一大堆的铜钱回家,而卖掉了自己的祖产,结果大家发现,这钱……人家手里到处都是。
    李泰此时,心有些乱了,他心里则在想,若是自己不说一点什么,当真要被人误会了!
    于是他故意咬牙切齿的对陈正泰道:“这炼铜之法有大避害啊。父皇,儿臣以为……这般炼铜,会导致市面上的铜钱四溢,到了那时,儿臣只怕……只怕……百姓们再不稀罕铜钱了……此天下大弊,应该立即禁绝此处矿脉,不容许陈氏炼铜。”
    他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只有反对陈氏炼铜,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和陈正泰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却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李泰的种种举止,他都看在眼里,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啊。
    因此,李泰无论做什么,李世民都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这一番话,却好像是扎了李世民的心一样。
    李泰开了口,此话一出,犹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韦玄贞等人就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杜绝陈氏炼铜,如若不然……真要完了。
    其实……大唐官方炼制铜钱,成本很高昂,这个成本……甚至比练出来的铜钱本身还要昂贵!
    也就是说,官方印制铜钱,其实是制一枚,亏一枚的。而现在陈正泰这般大量的制造,又将成本降到了最低,铜钱泛滥,已是可以想见的事了。
    韦玄贞现在心里急的很,立即道:“陛下,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啊,这般下去,臣恐铜钱泛滥,危害百姓,百姓们手里的铜钱,岂不是一钱不值?请陛下为了天下百姓,立即封禁此矿。”
    有人带了头,于是纷纷有人道:“韦公所言甚是。”
    “越王殿下字字珠玑……”
    李世民听到嘈杂的声音,脸已拉了下来。
    陈正泰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百姓们手里何时有钱了?”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就在众人要群起攻之的时候,李世民却突然冷哼道:“看来众卿们都糊涂了,朕一直听说市面上的钱少,以至许多百姓,甚至不得不以物易物,这些……可是有的,现如今,这熔炼铜铁,有何不可?”
    他这般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李泰一眼,而后淡淡的道:“吾儿终究还是年轻,只怕并不知道这铜矿,其实并不值钱,因为天下有许许多多的铜矿,可禁绝了这铜脉,就能杜绝铜钱泛滥吗?朕看不然,陈正泰的熔炼铜铁的方法,你们也都亲眼见着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火药开山炸石,也不过是搭建这高炉,就算里头有什么秘技,别人不知,可这里这么多匠人,或多或少也会知情,还有诸卿们,不也在此亲眼见着了吗?鄠县若是不炼铜,那么其他州县也会炼,这里头有大利!”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下,才叹息一声又道:“只要有大利,哪怕朕禁绝天下人采掘铜脉,也有的是的人铤而走险,退一万步,我大唐不炼,吐蕃人呢,高句丽人呢?大食人呢?”
    “想要禁绝此物,倒也简单,那便是立即诛杀这里的所有匠人。可诛杀完了匠人,难道你们没有亲眼见了吗?朕如何保证诸卿不会循着这方法暗中铤而走险?哪怕你们十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细节,可二十年、三十年,也想不明白陈氏炼铜之法?倘使要彻底拒绝这个方法,那么朕是不是该将诸卿家们也统统诛杀?”
    诛杀二字出口,顿时让人的心里猛地一跳,莫名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啊,东西大家都看到了,里头很多原理,大家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可朝着这个方向去琢磨,迟早这东西还是会有人折腾出来的!想要保密是吗?那就将这里的人都斩尽杀绝,这才可以保证陈氏炼铜法的秘密。
    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觉得森森然的。
    李世民背着手,继续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能感受到李泰惶恐的心态,平日这个胖小子都是彬彬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如仪,可今日却分明有些失态了。
    李世民道:“青雀。”
    “儿……儿臣在。”李泰脸色苍白,有些有气无力地应了李世民一句。
    他可将这世族害苦了啊,想想这些人的土地,几乎是他一手卖出去的,现如今……卖地是巨亏,换来的钱……只怕又要大亏一次。
    李世民凝视着李泰道:“何况,这铜矿乃是承乾与遂安公主与陈氏合营,宫中没少从中得到好处,朕想问你,你一口一个天下,一口一个苍生社稷和百姓福祉,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世民这话一出,李泰顿时如遭雷击。
    这居然是自己的兄长和陈家合伙的?
    而看样子,父皇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样说来,岂不是父皇一直庇护着他们?
    这个讯息,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直都认为,父皇十分疼爱自己,可哪里想到,这样的大事,父皇竟守口如瓶,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这显然也就是陈正泰有恃无恐的原因,现在父皇问他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这不分明是父皇对他这些话很不认同,认为他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吗?
    李泰想到这里,顿时战战兢兢的,他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他告诉父皇,这是别人教的,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岂不成了罪魁祸首?父皇定要处罚他们,而一旦自己供出这些人,将来还如何笼络人心?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不说,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父皇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就这么一会,李泰的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而李泰则咬着牙关,半句话也不敢说。
    李泰的反应,李世民看在眼里,他冷冷道:“青雀,你是不是认为,宫中和天下苍生是对立的,宫中有了进项,对百姓们则有巨大的危害?这是你的念头吗?”
    李泰的脸上越加显得惊慌,连忙道:“不,不是的,儿臣不敢这样想。”
    李世民突然厉声道:“你就是!”
    这突然厉喝,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泰忙道:“儿臣万死。”
    “你将朕看做是隋炀帝,认为宫中有了积蓄,势必要残害天下百姓,你是朕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出这话的时候,显然心痛到了极点。
    你是朕的儿子,可是你处处想的却是收买其他人的人心,为他们牟利。你以为他们夸奖你几句,你便真成贤王了?
    可是朕呢,朕将你养育的这样大,何尝不对你关爱有加,可在你的心里,朕又在何处?
    “你该学学你的皇兄,学一学你的师兄,他们固然不似你这般行礼如仪,不如你这般彬彬有礼,通晓经义,可是他们明白什么是大义。”李世民厉声道。
    “儿臣……儿臣……”李泰从未听过父皇对自己说出过如此严厉的话,一时之间,心头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一旁的群臣亦是不知所措,因为这一次,陛下的话太露骨了。
    他们知道,表面上,皇帝是在训斥李泰,可实际上……这些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铜矿,朕有份,你们谁也别想打主意。
    这是底线!
    谁越过了这条底线,朕绝不会客气,朕可以在此训斥自己的爱子,朕当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收拾你们。
    李世民眼中的冷芒继续在李泰身上扫视。
    而陈正泰心里已对李世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群臣之中,还没有人开始叫屈呢,原本方才大家都被眼前的铜块给吓懵了,正要准备一窝蜂的发难。
    谁晓得,陛下这一番训斥李泰,却一下子让韦玄贞这些人,顿时哑火。
    明明亏得裤子都没了,这个时候却是大气不敢出。
    谁敢叫委屈?真以为李二郎的刀是假的?
    李泰这时面如死灰,他弓着身,很久才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
    “但愿你知错了吧。”李世民的语气平静了下来,可这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凶戾:“铜脉的事,不是你可以进言的,宫中的大事,也不是你可以妄议的,你若是喜欢读书,那便好好读书。”
    李泰心冷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又藏着什么机锋?
    李世民随即走到了堆砌如山的铜锭面前,取了一块铜锭,摸在手里,这铜锭沉甸甸的,外表光滑,这工艺实是罕见!
    他随即道:“这样好的铜锭,也多亏了太子和陈正泰他们才能熔炼出来,太子虽年幼,却已懂得为朕分忧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就是如此吧。”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是朱,谁是黑?
    李承乾竟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说实话,很久没有被父皇如此夸奖了,竟有点不习惯了。
    他瞥了陈正泰一眼,眼中闪过佩服之色,心里说,还是陈正泰有本事啊,孤躺着也能得父皇欣赏。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
    李世民压了压手,示意陈正泰住口,而后,他将铜锭小心翼翼的搁下,随即旋身,又看向了李泰,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越王也长大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内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寒意。
    上一句陛下说太子还年幼,就已能为君分忧。可哪里想到,下一句却又说比太子还年幼的李泰长大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陛下口里竟说长大了,这个长大,分明带着疏离。
    大家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泰。
    现在真相已经揭晓,所有人都被陛下玩弄于股掌,表面上是陈正泰把大家当猴耍,可实际上,陈正泰背后的这个人,乃是当今皇帝。
    而李泰……也是那只猴,很大的那只。
    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兔死狐悲,却偏又不敢做声。
    只怕李世民又突然道:“越王既然长大了,那么……也该就藩了,青雀啊,朕敕你为越王,都督和节制扬州与越州等二十六州,朕册封你时,早已在扬州给你营造了越王府。如今这越王府已历数年,已成规模了,你既长大,按我大唐的礼法,是该移藩扬州,好好做你的越王。”
    李泰听到此处,脸上已写满了震惊二字。
    这是要将自己赶出长安?
    一想到要离开长安,李泰立即悲从心起。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离开了这里,将来就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而自己还曾经妄想可以和太子一争长短,甚至成为大唐的新太子!
    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水中之月而已,父皇对自己……已经绝望了,失去了父亲的溺爱,自己就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亲王,也永远仅此而已。
    他哪里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人们交口称赞的贤王,而现在……却即将离开长安,从此与这大唐宏伟的京兆,再无瓜葛。
    他不甘心,于是立即垂泪道:“父皇,母后多病,儿臣身为人子,希望能够留在长安,侍奉母亲。”
    实际上,当李世民让李泰就藩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错愕的。
    李承乾已和陈正泰穿了一条裤子,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合格的太子,许多人还是将希望放在李泰的身上,可是李泰……就藩,就意味着许多人要大失所望了。
    李世民听到李泰要侍奉自己的母亲,不肯离去,却只淡淡一笑:“你放心,你的母后身边有的是人照顾,你好生去吧,汝母也一直和朕说,你既已册封为越王,长久留在京兆,终究有违礼法,你去了扬州之后,你的母亲也就可以放心了。”
    其实李世民并没有说错,长孙皇后确实不希望李泰留在长安!
    长孙皇后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固然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知道太子和李泰都在长安,迟早会引发兄弟的不和睦!
    她甚至曾多次劝谏过李世民,只是李世民显然在此前有过别的念头,也一直对此一笑置之。
    可现在……
    听了李世民的话,李泰身躯一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已清楚,父皇已对他彻底的失望了。
    一时之间,李泰悲从心起,居然垂泪下来,竟是拜倒在地,恳切地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啦,儿臣再不敢了,儿臣……”
    李世民却是转过了身,没有理会李泰。
    群臣悚然,他们很清楚,陛下的毫不留情,既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同时也是针对他们的。
    李世民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逡巡。
    韦玄贞本还想闹,可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的胆子?他的心在淌血,可现在却安静如鹌鹑一般,只低着头,不敢触及陛下的目光。
    其他人竟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今日……似乎没有人劝谏。
    李世民语气平淡地道:“诸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很显然,大家都很会看形势,依旧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李世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的微笑:“朕从善如流,广开言路,便是希望朕的言路不至闭塞,因而作出什么荒唐的事,这是隋炀帝杨广的前车之鉴,这自当慎之、戒之!”
    顿了顿,李世民继续道:“朕说了这么多,真希望你们能够说几句,可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显然……这陈氏炼铜法能炼制这么多的铜锭,并非是一件坏事,如此,朕也就放心了。陈正泰……”
    陈正泰其实觉得自始至终,李世民方才的许多话,都让自己有一种压抑感!
    哪怕李世民不是针对他,反而对他赞誉有加,可依旧还能让陈正泰觉得好像有大山压顶下来,竟让陈正泰也觉得有些胆怯了!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在。”
    李世民肃然道:“这铜锭,要多炼,这作坊上下都有大功,朕还听说,你为了炼铜,竟还将你们陈氏的兄弟族人,统统安排在此了,是吗?”
    陈正泰道:“是。”
    “陈氏满门,都是忠义之士啊。”李世民发出了感慨,眼中不无欣赏之色。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还真说对了,我们陈家上上下下,可以为了恩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莫说是炼铜,便是恩师一句话,教他们统统跳入这高炉之中,学生想,他们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是吗?”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正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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