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礼部侍郎封敖是邓敞的老师,今年知贡举(主考官),所以他能登科也不全是因为牛家。不过中了进士一般要等几年,这么快能通过吏部铨选授官,也确实有门路。”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老二吕熀说道。
    他是乡贡进士,如今靠教私学为生。
    乡贡进士就是上了私学,然后通过乡试、府试,被地方官推荐到礼部贡院参加院试,最后没被录取……
    这位临门差一脚的吕二郎现在就在家闲着,整日无所事事,最后回到以前上过的私学,给老师帮忙。
    长兄吕焕是靠门荫入官,当时吕让还是从三品大理寺卿,他获得了从八品上的给事郎(散官衔),一直等待吏部铨选,如今在京兆府内挂了参军之职。
    散官衔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公务员职级(比如厅局级)、或者军队的军衔(比如上校、上尉)。
    吕家如今考进士的责任压到了吕煜和吕炫身上,吕煜在家自己温习,吕炫上的是洛阳官学国子监。
    吕煜已经通过乡试府试,得到推荐,可以参加明年初的礼部贡院考试。
    考中就是进士,考不中就跟老二一样,是“乡贡进士”。
    吕炫也得到国子监推荐,唐代官学不需要乡试,只要有推荐,就可以去参加贡举考试,考中就是正牌进士,可以说是当官的直通车,但只有十四到十八岁的官宦子弟才有资格就学。
    吕煜原来也在国子监读过,如今过年龄了。
    一家人热闹了一会,就各自回房安歇。
    在离吕府很远的城西政平坊安国观,接近二十七米(史载九十尺,唐代一尺30厘米)高的门楼前,一对风尘仆仆的女冠走了进来。
    “焦师姐,怎么是你们?!”
    负责外院的执事女道士又惊又喜,连忙将二人让到后面。
    来者正是焦凤鸣、罗素素二人。
    她们被引入后面的精思院,来到正殿,一个两鬓微霜的女冠道人正跪坐在太上老君玉像前入定。
    “母亲(师父)!”二人跪伏行礼。
    那女冠转过身来,只见她四十岁左右模样,面容姣好,描眉画目风韵犹存,头戴黄冠身着道袍,霓裳霞袖星辰被体,外面披着黑白方格图案的披肩,脚穿麻鞋。
    若不是鬓边藏着白发,还真看不出实际年龄。
    这位就是云玄素提到过的安国观观主焦忘情,武功不在师姐谢忘机之下,但处事隐秘名声不显,所以没有排入玄门五绝。
    她多年修炼内功,驻颜有术,实际上已经年近六旬。
    三人叙谈片刻,焦凤鸣说了遇到义真的事。
    “可有所得?”焦忘情问道。
    焦凤鸣将义真处得到的血琉璃功抄本奉上。
    “母亲,孩儿去过二妃墓和湘灵庙,苦思数月,始终参透不了那些石碑文字,还请为我解惑!”
    焦忘情翻着抄本,随手指了指旁边,焦凤鸣转头看去,只见一侧墙壁上有三个道人画像,一位是越国公叶法善,是唐代少有的几个被册封国公的道士,也是天台掌教叶藏质的祖先,另一位是罗公远,最后一位是张果,这三人并称开元三大士。
    张果民间尊称他为张果老,滑稽诙谐,反倒是三人中名声最大的一位。
    “你们说说这安国观的来历?”焦忘情淡然道。
    “此处是睿宗皇帝在洛阳为玉真公主修造的清修之所,壁画上的前两位都曾是公主的师父。”焦凤鸣答道,玉真公主拜过很多位师父,四升仙阶,五授真箓,道阶在李唐历代宗室中排在第一位。
    “不错,那你可知画上这位张果与玉真祖师有何关系?”
    焦凤鸣道:“女儿听说玄宗皇帝曾想把玉真祖师许嫁给张果老,但他拒婚了。”
    观主点头说道:“那你们可知道后来怎样?”
    焦凤鸣二人摇摇头。
    “玉真祖师生了两个儿子,次子张倜后来娶了蔡国公主四女儿,官至鸿胪寺卿,这两个儿子的父亲就是张果!”
    焦忘情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青玉珏,指着上面的刻字说道:“此玉珏是玉真祖师遗物,我派修炼的《黄帝阴符经》江湖上称为化玉诀,需要服用玉石炼气。这便是祖师晚年炼气所用,既然你要去长安,就带在身上,也许能遇到机缘。”
    她把青玉珏递给女儿和弟子观看,焦凤鸣拿起仔细端详,见上面刻着“持盈”两个字,背面有奇特的花纹。
    玉珏本来是环状,有一个缺口,但这块玉珏缺口很大,断口不规则,似乎是用刀刮损的。
    焦忘情示意焦凤鸣收起青玉珏,又将血琉璃功的抄本还给女儿,说道:“这功夫已经入了魔道,你切不可修炼,但这毕竟是那位高僧所创,他名垂千古,当时也是天下无敌的绝代高手,所以可以参详其中道理,看看能否有所借鉴。我知道你们要去终南山寻找玉真祖师遗迹,到长安后可去辅兴坊玉真观暂住,没事的话也去看看你父亲,他如今日子很不好过……”
    第二天上午,李烨一家过府拜见。
    李、吕两家是远亲,在武宗朝常来常往。
    李夫人的父亲魏国公李扞与李吉甫同辈,李夫人和李德裕是远房堂兄妹,李烨和吕煜是远房表兄弟。
    吕让心疼儿子才不让过多接触李烨,但作为长辈,对方上门还是热情款待。
    他算是李德裕提拔起来的,又是亲戚,不能显得薄情寡义。
    吕家兄弟姊妹都出来相见。
    李烨的妻子出自荥阳郑氏,名叫郑珍,今年二十三岁,品貌出众,女儿李玲珑才六岁,也是个美丽的女孩,与吕家两个小女孩很是相得,李烨的两个幼子也跟着一起玩。
    一会吕让夫妇累了,就进去休息,也方便几个儿子与同辈的李烨交谈,避免他们因长辈在太过拘谨。
    郑珍和老二吕熀的妻子郑珏是堂姐妹,自幼就是相熟的,带着孩子们去后花园玩。
    吕煜跟李烨攀谈起来,他们许久未见,以前在长安时关系很好。
    “季常表弟,几年不见,境况如何?”
    李烨二十四岁,字季常,他是老四,长幼排序的“伯仲叔季”里用“季”字,后面的“常”字用了《诗·小雅》的典故:“十月之交……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一言难尽啊!”李烨叹了口气。
    “你是汴、宋、毫州观察判官,如今向卢节度请长假去南方探望舅父(李德裕)?”
    此时的汴、宋、亳、颍州观察等使(宣武节度使)是卢钧,出自范阳卢氏,他算是半个李党,在先帝在位时做过户部尚书,大中元年也被外放,所幸没有像李德裕、郑亚等人那样被贬到南方去。
    这个宣武节度使就是前面王宰求官想得到的位置,为天下第一大镇,汴、宋、亳、颍州观察等使是宣武镇当前的正式官名。
    唐代有很多这种正职空缺,副手代行职权的,虽然民间把卢钧也称为宣武节度使,其实他只是节度使的副职,代行节度职权。
    四月份河东节度使王宰求的是实职宣武节度使,品级上比卢钧的“观察等使”高出一大截。
    观察使是卢钧的正职,他还兼任其它相关使职,合起来大约等同于节度使的职权范围,所以叫观察“等”使。
    李烨听了吕煜的问话摇摇头,说道:“我因父亲的事连坐,贬为象州府立山县尉,如今带着家小前去赴任。我弟李巨也正从长安赶过来准备一起去。”(李烨贬官大约是大中二年,本书因故事情节需要,延后一年)
    李烨十一岁就有神童之称,很早就荫补做官,由于父亲是宰相,仕途一直很顺,直到今年才遭受重大打击。
    “我这次一来是与弟弟会合,二来也想查看一下龙门的平泉别墅,如今一家人都去偏远南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象州(广西)毗邻南诏国(云南),如今牛党张鹭做了桂管观察使,他与家父有仇,在他手下做事,恐怕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南诏国一直是大唐边患,屡次与吐蕃联合进犯四川,有一次甚至打到了成都城下。
    李德裕此时被贬为崖州(海南)司马,那里鳄鱼横行,还有水患,缺医少药,生活条件十分艰苦。
    牛党执政以后,对李德裕的报复远远没有结束,虽然牛僧孺在两年前就死了,但二五仔白敏中比牛党的人下手更狠,连李德裕的幼子也不放过,把李烨贬去广西。
    吕煜安慰两句,李烨又说道:“我嫡母是彭城刘氏出身,为小女玲珑定了一门亲,是她娘家的远房亲戚刘景之子刘瞻。此去象州数千里,我怕孩子年幼吃不消,想将她托付在吕家,等及笄出嫁之时,若我夫妇还不能回朝,就麻烦表兄作家长为她主婚。”
    李烨是庶出,母亲徐盼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同母兄长李多闻已经早夭,他由嫡母刘氏抚养长大,刘氏对他视如己出,连孙女的婚事都安排好了。
    吕煜道:“湘中才子是刘郎,望在长沙住桂阳。昨日鸿都新上第,五陵年少让清光。就是刘禹锡赠诗那个刘景?”
    李烨点头道:“正是此人,他是四十年前宪宗朝宰相郑絪的书僮,后来因此平步青云中了进士,历任台省,如今已经过世。”
    台省是御史台和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简称,这位刘景一直在朝中为官,做到六部郎官。
    见吕熀、吕煜答应寄养玲珑,李烨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对吕煜说:“听说三兄、五弟明年要参加礼部贡试,祝两位金榜题名。”
    “多谢表弟,牛党势大,而且鱼龙混杂,其中有不少宵小之辈,你南下也要一路小心。”吕煜道。
    “小弟省得,到了鄂州我会请老幕主卢观察派人护送。”
    几年前,李烨曾在浙西观察使卢商手下做幕僚,如今卢商新任鄂岳观察使,李烨一家南下正好要经过鄂州,自然要前去拜望。
    卢商和卢钧是同族,都出自范阳卢氏。
    吕煜刚从鄂州过来,但因为要赶路,并没有去拜会这位刚上任的卢观察,说起来岳州刺史李远正好归卢商管辖。
    下午时分,吕府设宴,款待李烨和郭弘等人,席间吕煜将表弟介绍给云玄素等人。
    李烨上午聊天时也听说吕煜在岳州的经历,当听到李从质夫妇时,便向众人道谢,并解释道:“这李从质是我堂兄,那个白牡丹闺名‘小娘子’,是我侄女。”
    郭弘曾听吕煜提起过,但这时听李烨讲完才知道详情。
    李从质是李德裕兄长李德修之子,但他二十年前不肯娶妻,硬是要收一个妓人为妾,与父亲闹翻被宗族除名!
    那个妓人就是清河张氏,后来一直跟着他四处奔波,生下两子一女,这女儿就是小娘子。
    李从质被逐出家门后,一直不受李德裕待见,只在州府受聘参军,以为生计。
    等到李德裕倒台,他却也没受到牵连,一切如故,没有像李家其他人那样被贬谪象州、崖州。
    众人闲聊,李烨对云玄素等人说起前一段时间他在汴州(开封)经手的一桩案子。
    “想必诸位都知道汴州有个相国寺。”
    吕煜怕旁听的少男少女不知道,于是解释道:“相王(李隆基)讨灭韦氏,睿宗为彰显其功,将北齐时修造的建国寺改名相国寺,并赐牌匾‘大相国寺’。”
    郭弘:大相国寺这个比较熟,高衙内调戏林冲娘子,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地方。
    李烨继续说道:“相国寺前段时间出了一件怪案,连续五位香客在借宿的客房自杀,汴州府、开封县都全力侦缉,但一直没有找到线索,那香客自杀的房间也被称为鬼屋,连累相国寺进香的人少了很多。
    “卢观察(卢钧)兼任汴州刺史,李某是观察判官(观察使属官),曾经受命去现场勘查,当时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方才听了表兄在岳州的遭遇,现在细细想来,那房间里确实有一尊青面獠牙的雕像,主持说是第一个香客自己带来的,名叫沙多祁里,在毗沙门天王手下夜叉八大将中排第四位,诸位炼师道法精深,帮李某参详一下,不知这与你们遇到的泥蓝婆案可有干系?”
    听李烨说完,吕煜一拍桌子说道:“又是魔教这帮狗贼草菅人命,真是太嚣张了!”
    郭弘也说道:“看来也是义真一伙,想必他们有什么图谋。”
    云玄素道:“毗沙门天王统领夜叉部,现在发现的魔像一个是天王脚下的泥蓝婆,一个是天王手下的八大将之一,只怕还有更多的魔像分散在各地,看来魔教的图谋不小。”
    王都都最是胆小,打了个冷战,说道:“会不会是什么万人血祭,然后夜叉国降临?”
    云玄素摇头道:“自从有史家以来,还没有记录过仙魔国度降临人间的事,不过这些丧心病狂之徒也有可能会搞祭祀!”
    吕志真皱着眉头点头道:“不错,自从前朝扶教灭佛之后,那些和尚不过是苟延残喘,当今皇帝复兴佛门,魔教再次蠢蠢欲动,所图恐怕不小……”
    次日郭弘等人向告辞,吕煜道:“我再耽搁几日就启程去长安找你们。”
    郭弘道:“吕师兄可去子午金仙观,如果我们离开也会留下新地址。”
    吕家富足,为众人准备了快马,又送了两辆马车,云玄素是晋州刺史王式的妾室,何琼是公主之女,都当得起这份礼。
    李烨一家到晚上才离开,把女儿玲珑寄养在吕熀处,他明日就启程南下,会路过龙门查看平泉别墅,并在那里等弟弟李巨同行。
    吕煜也要安排娶妻的事,虽然母亲说不用他操心,但至少也要忙上半个月才能启程去长安。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快马疾驰,郭弘他们走的南崤道就是当年刘元靖带他出关的路,这次却是反向而行。
    大中三年五月下旬,一行跋涉了三日,绕过长安城,直接抵达终南山子午峪。
    云玄素来过这里,所以一边走一边介绍: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以楼观道闻名于世。
    “要说楼观道,就要从老子的弟子文始真人尹喜说起,他在终南山结草为楼,观星望气,这座楼被称为楼观。魏晋南北朝时,北方名道云集楼观,增修殿宇,开创了楼观道派。
    “隋末楼观道主岐晖襄助高祖(李渊),我朝立国之后敕楼观为李氏宗观道,改名宗圣观。岐晖上表请奉老子为圣祖,将道门尊为国教,天下所有道士都视为宗室,高宗更是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
    吕志真接话说:“岐道主也是一位奇人,能观星望气预知未来,被称为气圣,据道书中说当时他与太白峰药圣孙思邈真人并称终南二圣。”
    郭弘道:“我只听说袁天罡、李淳风预测术很厉害。”
    云玄素笑道:“他们两个师承不详,比岐道主、孙真人晚了二十年,名声大是因为诅咒武后的《推~背图》。”
    她边走边继续说道:“子午谷出名是因为当年刘邦入川就烧毁了这里的栈道,后来韩信在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三国时诸葛亮与魏国在褒斜谷反复争夺,魏延建议出兵子午谷偷袭长安,但最终没有被采纳。”
    吕志真叹道:“可惜可叹,假若我能生于汉末,当劝谏诸葛丞相兵出子午谷,一举拿下长安城,这样整个关中便收入囊中,汉室可兴矣!”
    郭弘沉吟:“你祖上吕布是刘备建议曹操杀的,你和这两家都有仇。”
    吕志真:“那我重生化作吕温侯,打遍天下无敌手,专门收拾刘备曹操……”
    何琼:“白门楼。”
    吕志真:“我是重生的!”
    何琼笑道:“吊死白门楼!”
    吕志真:……
    ps:
    历史人物:李烨、郑珍、李烨女儿李氏(玲珑之名是作者起的,理由是李烨的小女儿叫李悬黎,悬黎出自班固两都赋中的《西都赋》:“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为长女起玲珑之名,出自两都赋中的《东都赋》:“和銮玲珑,天官景从,……”正好对应,当然主要是这个名字很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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