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恼羞成怒得瞪他一眼,干脆不再理他,径直往回走。
    李景行倒也知道适才言语轻佻,不好再去惹她,只得缓步跟了上去,直把她送到院门口才转身回去——天知道,他才刚来不久......
    沈采薇气咻咻的关了房门,却见屋中的几个丫头都是忍着笑看她。她心上一动,问道:“怎么了?”
    绿衣早就忍不住了,笑了一下应声道:“小姐头上多了一支钗子呢。”
    沈采薇不由得转头去看桌上的铜镜,果然见着自己头上插了一支小小的银镶玉的蝴蝶钗,因为她头上戴了较重的玉石珠花加上心情复杂竟是没有发现头上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只见这钗子小巧精致,蝴蝶的双翅平展开来,只要轻轻一动,长须和蝶翼就会跟着晃动,栩栩如生。
    沈采薇想起适才李景行在自己头上的动作,面上渐渐红了起来。
    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131|桃花簪
    沈采薇的生辰是在夏初,茵茵绿野出现碧色,鲜嫩碧绿的仿佛都要滴出水来。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及笄礼虽是办在国丧之后但也临近太子的忌日。沈承宇一贯是个谨慎的性子,他琢磨着国丧虽是过了但上头的皇帝和皇后好似都没缓过神来,这时候给女儿办及笄礼未免有些不妥。故而,他左思右想着,干脆就把沈采薇的及笄礼往简单了办,只让严氏请了几户交好的人家。
    为着这个,沈三爷倒是特意去寻沈承宇说过好些次,劝他道:“二娘一辈子也只得一回,且又已经过了国丧,哪里用得着这样忌讳谨慎?”
    沈承宇只笑不应:“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二娘,可如今国中朝事繁杂,内忧外患,咱们哪里用得着这般铺张?”他顿了顿,随口许道,“再等几年吧,等她出嫁了,我再大办一场补偿她。”
    沈承宇的承诺一贯是好听又不要钱的。他少时和发妻林氏新婚之时也曾颇有闲情的拿了两人落下的长发系了一个同心结,温声许诺道:“结发并同心,白首亦不悔。”只可惜,还等不到白首,林氏已然魂归地府,沈承宇也已经另娶,那同心结亦是随着林氏长眠地下。
    沈三爷也多少知道些自己二哥这性子,知道他既是说到这里便是再无转圜余地。只是对方到底还是沈采薇的生父,他这么一个做叔叔的总不好越俎代庖的一劝再劝。所以,他从沈承宇的书房出来,想了想后只得和裴氏交代几句,令她给沈采薇多添一些首饰衣裳,也好稍作补偿。
    沈采薇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对她来说渣爹就是渣无止境,故而她早就已经做了十分周全的心理准备。
    她这一次的及笄礼上的正宾乃是汝阳王妃,这是裴氏特意厚着脸皮跑去请的。毕竟,沈采薇自幼在松江长大,京中并无特别亲近的长辈,裴氏想了想干脆去请了自己堂姐来压阵。因为这个,及笄礼上赞者的位置倒显得热手起来。沈采薇本打算是要请沈采蘅的,只是严氏每日里嘘寒问暖、旁敲侧击,她也只得请了沈采苹——比起已经定了婚事的沈采蘅,明年就要女学结业的沈采苹更需要考虑婚事,这种场合多见一见客人便像是在推销产品时在黄金时段打了广告似的,总是可以传出一些好名声的。再者,自从定了沈采苹做赞者,严氏瞧她的眼神就顺眼多了,筹办起事来就更认真了。沈采薇也总算可以抽出一些时间来翻几页书解解乏。
    她这一晃悠,倒是过了好一段悠闲日子。等到及笄礼的前一日,午后的阳光懒懒的从窗口洒了进来,在案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是融了的蜂蜜似的。沈采薇就坐在案前,慢悠悠的翻着书页,时而提笔写几句批注,眉间舒展,花瓣似的唇轻轻的抿了抿。
    忽而窗外传来轻轻的扣窗声,一枝花被人从外边丢了进来。
    是朵刚刚绽开的石榴花,似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凝在花蕊中间仿佛染了那有色的芬芳一般。橘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面看着便是暖融融的,叫人从心底便觉得温软起来。
    沈采薇生不起气来,只得抬着头没去理那朵被丢在案上的花。她故作气恼的瞪了一眼扔花出来的李景行,顾盼之间,便如初夏碧波涟涟的水,更显清丽明秀:“你怎么又来了?”
    李景行倒不计较她这语气,负手站在窗外,唇边弧线浅浅,似笑非笑:“你会会都是这句。若是哪日我不来了,岂不是要问一句‘你怎么又不来了’?”
    沈采薇被他这话说得半羞半恼,干脆扬了扬荷尖似的下巴,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倒是说一说,你那一日是不准备来的?”真要是说出来了,她就把那花丢回他脸上。
    李景行被她那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逗得唇角一弯,眼中不由流出些许笑意来,口上却是正经的应道:“让我想一想......”他故作苦恼的蹙了蹙眉,端着一张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脸,一字一句的说着笑话逗人,“下雨天路滑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赏雨景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撑伞;下雪天天冷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看梅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折一支......”
    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的沈采薇已经红了脸,干脆利落的把那案上的花直接丢到他脸上:“谁想要你陪了?”她快准狠的丢完花,自觉自己动作简直是标准流利的,然后就顺手把窗户也合上了。
    李景行重新把那花捡起来,隔着窗户问道:“我才刚来,你就赶人了?”他笑了一下,隔着窗户慢慢的扣了扣。
    好一会儿,沈采薇才从里头重新把窗户打开,拉长声音道:“我就换身衣服,马上出来。你等一下。”
    窗户只开了一半,从外头看正好可以瞧见沈采薇新换了的外衣。只见那桃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一支长枝桃花,花娇叶嫩,其色嫣然。
    李景行不自觉的又弯了弯嘴角,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就对着房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沈采薇果是出来了。
    李景行随手把花又丢给她,说道:“这花其实是你们园子里头采的,还是你收着吧。”
    沈采薇瞥了他一眼,把花拿在手上转了转,懒懒应声道:“原是借花献佛。”
    李景行只觉得那懒洋洋的声音就像是小爪子似的抓在心上,痒得不行。他忍了忍,还是伸手握住沈采薇另一只手,十分“假正经”的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回来是给你送簪子的。”他从袖套里头掏出一支玉簪子递过去,“我花了样子,亲自做的。”
    是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花蕊中间缀着一颗南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沈采薇亦是有些惊喜,接了那簪子左看右看,不由抿着唇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她话声刚刚落下,李景行忽而凑了过来,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头探到她的肩后,虚虚得把她环抱住。
    “我也很喜欢呢......”他的笑声就像是丝丝缕缕的热气,正好绕在耳边,叫人耳中亦是痒痒的。
    沈采薇反应过来,正要把人推开,对方却已经十分自然的退开了几步,故作无辜的道:“我刚刚瞧见你肩头好似落了一只枯叶蝶。”
    沈采薇不由呵呵哒:“你觉得我会信吗?”
    李景行十分认真的回看她,点了点头,“虚心求教”的问道:“为什么不信?”
    一口血就憋在心头,差点要吐出来了有没有?
    ☆、132|及笄
    他们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路,回去的时候,李景行一贯冷定的面上不由得显出几分笑影子来。因为再过两年就要会试了,虽然他成日里找事往沈家去但到底还是要静心看书,回去的时候先往书房去。
    李从渊这时候正在,他孤家寡人一个,瞧着儿子这得意模样怪别扭的,忍不住懒懒的刺一句:“你紧赶慢赶的赶出那么一支簪子有什么用?及笄礼上用的又不是你的簪子......”
    李景行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从书架上拣出一本书册来,口上不紧不慢的应道:“总有用到的时候。”
    李从渊少见的被噎了一下——果然是单身没人权,简直是分分钟被人秀恩爱到眼瞎。他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昨日给你的兵书你看了?”
    李景行随手拿了好几本放在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只是慢条斯理的回道:“看了,是讲骑兵的?”
    李从渊稍稍提起一点儿劲头来,把手上的笔搁到一边:“其实你小时候,我本来是想带你去北疆的,不过后来将错就错的就去了江南。比起那些只能江南沿岸的倭寇,代代弓马的戎族才是大越的心腹之患。”他淡淡道,“要治倭寇,只要先从海禁着手,再在水战上面打上几场胜战,把江南那边的水军练好了就没问题。可戎族本就是游牧民族,善战好斗,每每到了缺粮少食之时还会在北疆边城小战一二,练出来的骑兵尤其骁悍,来去如风。若是再出一个能把几个部落拧成一股的族长,大越北疆怕是都守不住,必是要烽火再起。”
    李景行闻言亦是回过头来,想了想便坐到了李从渊的对面,接口说道:“去年落马城的事,据说就是戎族那新可汗伯颜的兵?”
    李从渊点点头,从书桌底下的木匣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来:“你看......”他先后指了一下地图上的两个小红点,“落马城在这里,戎族的王庭在这里。那些骑兵若真像那位可汗所说的只是‘管束失力,残兵流窜’,怎么还绕一大圈跑到另一边去?”
    李景行的目光凝了凝,面上已经收了笑:“确实是不可信。”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这些年戎族那边少有消息传出,说不得那位可汗手段出众已经收拢了其他几个部落。”
    因着李从渊有意“调/教”,李景行在这上面确实是十分敏锐。
    李从渊欣慰的点了点头:“其实我本想着让你去北边做几年官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不若先去江南历练一二,等你稍稍长些本事了,再去北疆。不过,骑兵作战的那些兵法策论,你确实是要看起来了。”
    李景行蹙了蹙眉:“北疆这几年蠢蠢欲动,不若让祖父上书陛下,也好稍作提防?”
    李从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淡淡道:“长辈的事自有考量,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莫要多想。”这事朝中那些大人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因为座上的皇帝是个不喜多事的,哪个敢多事跑去把戎族的是挑出来?多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李大人现今不过是礼部尚书,本就不该管这事,这若是越界伸了手,内阁里头的几个阁老和上头的皇帝都要跟着不高兴。
    他看得很清楚,就像是倭寇那块伤疤要被鲜血淋漓的挑开才能找到开海禁的契机一样,大越和北戎也必有一战。如今国事衰颓,积弊已久,满朝之臣大多只知谄媚主上,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无论是北疆的驻军还是江南的水军皆是人心涣散、不堪一击。若不能在这一战里把大越的热血换上,不能把新一代的脊梁立起来,这偌大家国怕是再也无药可救。
    他此生挚爱唯有许氏,爱到弃官从医、心死如灰,此生再不得欢颜。可是,他更爱这脚下的土地,那一寸一寸以身丈量、亲见亲闻的山河。万里锦绣江山,煌煌大越,何忍毁于一旦?
    李从渊深深的看了一眼尚且年少的儿子,想着自己要说的都差不多了,便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道,“我和你说这些是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别一门心思只挂在沈家。因情丧志,因私忘公,最是要不得。”
    李景行闻言看了李从渊一眼,非常含蓄的闭上了嘴:这话从李从渊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说不出的怪——
    此人为了妻子连官都辞了,到现在还游手好闲呆在家里呢。
    李从渊被他那涵义深远的异样看得心烦,搁下手中的茶盏赶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就心烦。”
    李景行只得抱着几本从书架上拿下了的书,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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