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犹豫了一下:“我对医术不过是略知而已,远还不到可以称师的地步。若教导旁人怕也不过是误人子弟......”她缓了缓,还是道,“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和亲人在一起才是。你若愿意,我这就让人送你去你舅舅家。”
    刘大姐却还是跪在那里,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声音坚定:“还请夫人教我。”她是个老实人,磕头也是实在,只磕了一下,额上便有红印。
    沈采薇虽不是路上见个孩子就捡走的圣母但到底曾经和刘大姐共处地窖又眼见着她小小年纪痛失所有的亲人,联想起前世孤儿出生的自己,难得的起了一点柔软的情绪。她想了想,抿抿唇,亲自伸手扶起刘大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若真有此想法,还需先和舅家商量一二。”
    刘大姐呆了呆,随即便反应过来沈采薇这事暗许的意思,她眼睛亮了亮,便跟着上来带她去舅家的侍卫走了。
    李景行还真没想到会忽然多出这么个小电灯泡,不由蹙了蹙眉:“怎好随便收人在身边?”
    沈采薇随手拿了一本自己从京里带来的医书,翻了翻:“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家的地窖才让我躲过一劫,总也算是缘分一场。”她语声微微顿了顿,随即便接着打趣似的道,“再说,我亦是有心在医术上专研一二,有个老实的小徒弟也不错。”
    李景行闻言倒是怔了一下,抬眼去看沈采薇:“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抚琴看书。”虽然沈采薇曾经在和贺先生处学过许多,但是依着沈采薇一贯的脾性,日常生活反倒是看书抚琴练字来得多。
    沈采薇倒是十分镇定的回看他,语气平稳:“我是喜欢抚琴看书,但是我现在发现,医术反倒更加有用。你若愿意,日后你在前线征战,我便可在后方照顾伤者。”抚琴看书不过是陶冶性情,可是医术却可以治病救人。
    李景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见她神色郑重非是说笑,心中微微一动忽而笑了起来:“也好......”他伸手把沈采薇拉到自己边上,一本正经的道,“不过现在你自己都还是个伤者,要先给你的伤口上一上药才是。”
    沈采薇:(⊙o⊙)哦
    沈采薇的肌肤因为美人镜的缘故早就已经变得分外的柔嫩白皙,这回又摔又蹭,不仅许多地方破了皮甚至还有许多淤青。那么一些的淤青就显在沈采薇欺霜晒雪的肌肤上,叫看见了的旁人忍不住心上旖旎。
    李景行特意取了雪肤祛瘀的膏药,一点一点的在沈采薇的伤处揉开,膏药清凉但他语气轻缓之中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火气:“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谈些其他事......”
    他和沈采薇的洞房一直耽搁着,直到现在都还没成呢。
    沈采薇一眼就能望见他面上的神色,不由的垂下眼,又长又卷的眼睫轻轻的落下来,正好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绪,白玉似的面颊微微显出一点红色来,既不反驳也不应声。
    大概是李景行上药上得太勤奋又或者是美人镜洗凝脂的功能太强大,等到了松江的时候,沈采薇浑身上下已经不见半边伤口,娇嫩鲜妍的一如刚刚冒出水的莲花。
    趁着上药吃了不少豆腐的李景行颇有些遗憾收了手,明面上却也只能端出清风明月一般的君子脸,扶着沈采薇一起下了船。
    沈采薇到底是女眷,小心的带了帷帽,稍稍落后一步,正好让李景行的身形把自己遮去大半。
    知府颜步清特意带了人来接风,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景行,不由朗声一笑:“我早就说过‘江山代有才人出’,能够再见世侄,倒是叫人惊喜。”
    他口上叫着“世侄”,显是要向旁人表明自己和李景行两人之间关系融洽,颇有渊源。通俗易懂一点来说,就是对别人表示自己要“罩着”李景行。
    李景行自然是不回推却这番好意,礼了礼,顺着话音道:“倒是有劳世伯来接。”
    颜步清见对方这般上道,喜色更显,爽朗的伸了伸手:“这虽不是你第一回来松江但到底身份不同又隔了许多年,一顿接风宴是少不了的。我令人在望江楼摆了酒,不知你可赏脸?”
    李景行拱了拱手:“世伯好意,小侄恭敬不如从命。”他应下之后倒是替沈采薇告了个假,“路上有些耽搁,倒是累得家眷辛劳,我自去赴宴就好,不若让她们先回去整顿一二。”
    颜步清自是知道李景行和沈二娘的亲事,暗暗看了眼,倒是觉着李景行体贴太过。不过,他也不是那等拘礼之人,哈哈一笑:“合该如此,尽管歇一歇就好了,只是明日我家府上有宴,可不能再缺席。”
    沈采薇上前礼了礼,温声细语道:“世伯体谅,明日宴上必不敢缺席。”无论如何,她如今的身份都是李景行的妻子,某一方面也代表了李景行,自然避免不了和那些夫人稍作应酬。
    正好已经有马车备好,沈采薇对着诸人告辞之后方才领着一众女眷上了马车,刘大姐如今起了大名叫做刘念——取的是留念当初之事的意思,因为与沈采薇有半师之谊也跟着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了,李景行方才抬了抬手,示意下面的人把带在船上的那些倭寇头颅拿上来。他温文有礼的看着颜步清,口上淡淡的道:“路上遇到了倭寇,多亏吴大人照顾送了几个护卫,倒是有惊无险。只是这些人头却还需大人清点。”
    那跟在李景行身后的侍卫从后面的人手上接了个袋子,应声往外一倒,果然是一颗颗倭寇的头颅,好些还梳着倭国武士才有的兵发髻。
    倭寇这些年在江南横行,烧杀掳掠,无所不做。大越海军一对上素来都是败多胜少,那些民间百姓听着倭寇二字都是又恨又怕,官府更是头疼不已。李景行此时轻描淡写的让人丢了这些倭寇头颅,在场不知情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颜步清比旁的人有心些,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几眼——那些头颅虽只是放了一二日又照着李景行的吩咐妥当安放但就这么丢在码头上还是有几分可怖的狰狞,凝固的血迹在地上擦出一点暗红的颜色来。其中一个头颅的眼角稍稍上翘,正对上颜步清的目光,本就是个文官的颜步清本不由心生呕意,他不自觉的从袖中取出帕子掩了掩嘴角,面上的笑容也显得苍白起来,只是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世侄当真是称得上一句‘后生可畏’。”
    李景行谦虚的推辞了一下,便十分宽心的随着颜步清等人去望江楼赴宴。他心知自己这回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是烧好了,日后的那些事也好做多了。且他心里早有计较,之前活捉的那个倭寇小头目至今还是令人绑了看好,来日审问。
    另一头,车帘放下了,沈采薇才悄悄的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全然不见适才端庄有礼的模样。她也知道这次是难得回来一回,只是一眼望去却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意兴阑珊,身心皆累。好在李家别院那边早就已经令人提前打扫过了,沈采薇等人一回去就能好好歇着了。
    沈采薇自收了刘念这么个好徒弟,倒是颇有些做师长的自觉,只可惜大越没有义务教育,刘念本人认得的字都没有几个。沈采薇只得先教她认字——至少要让她自己学会看医书才行,哪怕是现代都有许多学者学习因为以求看那些还未来得及翻译的学术巨著。
    好在刘念自己也争气,她少时经了大事,性情方面便显得沉稳坚韧了许多,无论是看书习字都十分认真,加上沈采薇日常教她辨认各种药材,无论是模样还是举止都越发沉静起来,哪怕是此时上了马车都还是捧着一本图文简略的草药集认真看着。
    沈采薇既然得闲,便随手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刘念。
    正在看书的刘念接了茶,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该给先生奉茶才是。”她的脸上不由有些红,看上去黑红黑红。
    沈采薇摆摆手:“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不必在意这个。”
    李家别府离得虽远了些,但马车也是很快,沈采薇现今累了一路见着那些殷勤迎人的仆人倒也没多话,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径直回了房,只等着早些歇息,万事都等明天再说——她虽不至于晕船可是这一路倒也颇不安稳,提着一颗心,自是比不上府上安稳舒适。
    进了房,沈采薇由着绿衣等人服侍着沐浴完了便放下了床帐子,自个躺倒榻上去睡了。
    她睡得香甜却不知道李景行宴上又另有一番事故。
    ☆、161|开局
    酒过三巡,颜步清就被家里的管家叫回去了,李景行因为在码头上丢了那么些人头,倒是叫边上的文官又敬又怕,甚少有人刚去搭话。
    李景行十分无趣的喝了几回酒,便借着一点醉意装醉回去了。
    夜里静的很,月明中天,唯有庭院之中有参差摇晃的竹影,浸在宛若银水的月光里,叫人本就三分的醉意也成了五分。李景行撇开了扶着自己的小厮的手,独自进了房间。
    因为沈采薇已经歇下了,屋中只点了一点烛光,莹莹似水。守夜的丫头匆匆忙忙的起了身正要去点灯却被李景行给叫住了:“不必了。”他挥手让人下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朝床走去,挤到床上去。
    这一回,任是沈采薇睡的再沉也不得不睁开眼,她迷迷糊糊的看了眼李景行;“你回来啦?”她本就有些起床气,这回被吵醒不免有些小脾气,嘴上嘟嘟囔囔的道,“都这么晚了,你还吵醒我!”
    李景行笑了笑,少见的显出几分孩子气:“谁让你不等我一起睡?“
    沈采薇哽了一下——如果说妻子是个职业的话,她确实没啥敬业精神......沈采薇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好词反驳,困意上来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自睡自的。
    李景行却唇角一扬,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住,这才懒洋洋的道:“好了,睡吧......”
    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这人反倒更加荡漾了?沈采薇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到底是困极了,闭了便又睡了过去。
    李景行则是看了眼半靠在自己怀里的沈采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了眼。
    李家别院上下安宁,一片和谐,只可惜作为一府长官的颜知府却是家宅不宁,头疼不已。
    颜步清在宴上的时候就听到了管家的话便匆匆回了家,家中果然已经乱成一团。颜步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这般的年纪,跪在那里也和大人差不离了,可是却还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头上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恨得不行,厉声道:“给我把家法拿来。”
    颜家起步晚,家法也很简单,就是颜老爷子当年用来揍颜步清的木棍,直有三指粗。下面的人唯唯的应了,只得去把那木棍拿了上来。
    颜步清咬了咬牙,用力打了下去,木棍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两个小子本还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声不响,现今却都都敞开了嗓子叫嚷。
    本就在内宅里等消息的陈姨娘早就耐不住了——自来女人最靠得住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陈姨娘一贯把儿子当做命根哪里放下的下心。她这回匆匆忙的赶来,连忙用身子拦在两个儿子前头。颜步清一时不察,却是结结实实的叫她受了一棍。
    陈姨娘这些年养尊处优,此时受了一棍却是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不自觉的仰头看着颜步清,忍不住怯怯的叫了一声:“表哥......”眼睑往下一动,珠泪滚滚而下,好不可怜。
    颜步清满腔的怒火被她这一声给熄了大半——他并不是蠢人,若不是对陈姨娘这个表妹有真感情哪里会冷落发妻和嫡子、甚至被贬出京城。陈姨娘素日里都依着规矩管他叫老爷,此时这声“表哥”却是叫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之事——她少时贪玩非要爬树,颜步清只得胆战心惊的站在树下接人,人从树上摔下果然叫他接了个满怀,怀里的小表妹亦是轻轻的唤他“表哥”。少年情窦初开,至今都不能忘怀。
    颜步清叹了口气,伸手把陈姨娘扶了起来,口上交代道:“让人把药拿来,”顿了顿,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孽障拉去祠堂,不许送药送吃的,好叫他们在祖宗跟前好好反省反省。”
    陈姨娘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个儿子,有心再劝,瞧了眼颜步清的表情又只得闭了嘴。
    等回了房,颜步清亲自替她上药,见着那细白如雪的皮肤上的青紫之色不由显出几分怜惜来:“我教训孩子,你凑上来做什么?好险没伤到筋骨。”
    陈姨娘见着此时氛围正好,垂了头轻轻道:“都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做娘的替儿子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有老爷您照顾着,又有了二郎、三郎和大娘,再没有遗憾,这把年纪,就是立时闭了眼都没什么。二郎和三郎还是孩子,若不是叫我挡了一下,伤到了那里才叫可惜呢。”她伸手握住颜步清的手,和风细雨的劝道,“再说了,老爷就算再生气不必亲自动手,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颜步清一时应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长长一叹:“实在是那两个孽障闯得祸太大了,我这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还不知如何收尾呢。”
    陈姨娘心里有了数,口上柔柔的道:“这两个孩子确实该教训教训了。只是,自己的孩子老爷您还不知道吗?他们年纪轻不懂事,这都是叫那些奸人给带坏了。您这回也算是教训过了,叫他们吸取个教训,日后改过便是了。”陈姨娘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颜步清的面色,接着道,“当然,他们也确实是不知轻重,这回竟是偷偷联合外人把粮仓里的粮食卖到外边,真论起来也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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