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张若虚的剖析,虽然未必百分之百准确,至少,让张潜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一大半儿。而毕构已经被朝廷从贬谪路上召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我终究还是影响了历史。”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潜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得意,“哪怕只是影响了局部的局部,最后无法留下任何记录。”
    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正史上,毕构的结局究竟如何,张潜并不清楚。但是,在眼下他所处的时空之中,毕构却避免了被一贬千里,到柳州去与白花蛇为伴的命运。
    至于回来之后,此人仍然进入不了朝堂参与国事,而是主动请缨去了都水监满世界架设风车和机井,在张潜看来,对毕构他老人家,真的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脾气耿直的老人家,暂时避开朝堂中的旋涡,以免连都水监大使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又去了琼州!(注:海南岛,唐代官员基本去了就有去无回了。)
    人心情好,就看什么都顺眼。时令虽然已经到了冬天,可无论远处群山顶上的积雪,还是尽处光秃秃的树枝,忽然都显得如诗如画。
    甚至连半空中的阳光,都比前几天明媚了许多,照在人脊背上,令人感觉暖烘烘的,恨不得立刻引吭高歌。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静静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丫……”前后看看,确认周围没有人,也确信不会把狼招来,张潜活动胳膊做了几个扩胸动作,然后低声吟唱。(注:老狼的《把我唱给你听》,流传了二十余年的经典)
    云停,风静,阳光透过树枝洒在湿润的泥地上,斑斑驳驳,宛若鎏金。
    轻轻对着雪融化后形成的积水,咧了一下嘴巴。他的声音渐渐转高,隐约带上了几分憧憬,“谁能够代替你呢,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非常可惜,今天没有在张若虚家,看到红宝石姑娘的身影。原本,张潜走在通往张若虚家的土路上之时,心中隐约还带着一点点儿期盼。虽然,虽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跟红宝石少女相遇的概率,其实跟大冬天里遭到雷击差不太多。
    可除了张若虚家,张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还有机会与她相逢。
    金城公主据说住在皇宫里,以他目前的身手,根本没有潜入进去的可能。而侍中杨綝家,也戒备森严,并且谁也无法保证,做孙女的,一定会跟祖父住在同一个院子内。
    “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我们应该有幸福的,快乐的,晴朗的时光……”猛地扬起头,带着浓烈的不甘,他冲着天空发出呐喊一般的欢歌。虽然确信,这一刻,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
    她知道自己见过了她的祖父么?
    她知道自己在努力改变她的命运么?
    她知道,自己从第一眼见到,就把她的身影刻在了心上,无法再忘记么?
    她知道……
    答案,恐怕大部分都是否定的。可那又怎样?自己努力去做了,将来改变的,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自己所求的,原本也不是让她知道,让她感动。自己只求,只求自己努力为她在做这些事情之时,感到快乐,且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
    “嘎嘎,嘎嘎,嘎嘎……”几只寒鸦,被歌声吓破了胆子,振翅从树梢上飞起,惨叫着掠过了唱歌者的头顶。
    歌声戛然而止,张潜哭笑不得地摇头。老子唱得有这么差么?好歹对着手机练过的几十遍的,虽然嗓子五音不全……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紧跟着乌鸦叫,传入了他的耳朵。凝神远眺,只见碧蓝的天空下,一串矫健的身影迅速由远及近。
    红色,绿色,蓝色,白色,玫瑰色……,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春花,在马背上轻轻摇动。
    “是她?”张潜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抬手揉眼,以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当手放下之后,马背上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是她,没错!红靴,白裘,长发凌风。在一大串鲜花般的少女队伍中,耀眼夺目。
    又用力眨了几次眼睛,张潜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红宝石步摇依旧像初见那日一样,别在她的秀发间,随着马背的起伏上下跳动,宛若一段跳动的火焰!
    他迅速将手举了起来,试图跟她打一个招呼。然而,手举到一半儿,却又迟疑着放了下去。
    她身边跟着至少十个人,看打扮,要么是官宦之家的少娘,要么,是她的亲信随从。无论是前者和后者,举手打招呼的举动,都会清楚地落在她们的眼睛里。
    对她来说,这个动作,不仅仅是唐突和失礼,还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甚至将她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努力向路边泥地里退了两步,张潜收起胳膊,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陌生人。
    努力不去看她,不去看所有少女,不去看风中飘舞的长发和跳动的火焰。虽然,虽然那团火焰,始终燃烧在他心脏深处,烧得他心脏又热又疼。
    “前方是我舅父的庄子,咱们进去把坐骑让仆人帮忙喂一下,自己也喝点儿茶水养养精神!”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马蹄声的缝隙里传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异常。
    “姐姐好主意!”
    “甚好!,甚好,我的马早就跑不动了!”
    “少娘子,我们头前去……”
    山路上,响起一片清脆的回应,宛若黄鹂出谷。
    ‘她没看到我,即便看到了,也不可能停下来!’低着头,轻轻吐了一口气,张潜努力侧转身体,缓缓走向自己的庄子,将马蹄声和黄鹂般的少女说话声,尽数留在了身后。
    这里是八世纪的大唐,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他的歌,他的心愿,注定无法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唱给她听。
    虽然,虽然这一刻,他们都年少如花。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黄鹂般的说话声,也萦萦绕绕,最后悄不可闻。
    “呼——”抬起头,对着蓝天白云,张潜长长地吐出一道白雾。然后咬紧牙关,毅然转身!
    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先前说要带着少女们,去她舅父家饮马。那么,自己现在去见张若虚,就有很大机会,跟她相遇。
    到了舅父家,做外甥女的,总不能不去跟舅父打个招呼吧?
    舅父的忘年交,与她凑巧遇到了,说句话总不算逾礼吧?
    哪怕不说话,能多见她一次也是好的。至少,至少能让自己心中的影子,更为清晰!
    哪怕……
    有股滚烫的热气,迅速涌满张潜的四肢百骸。迈开大步,他风驰电掣朝着张若虚家跑去。唯恐跑得慢了,再与红宝石少女失之交臂。
    “嘚嘚,嘚嘚,嘚嘚……”跑着,跑着,就又有马蹄声,清晰地从对面传了过来。
    “究竟是迟了一步!”全身上下的力气,迅速消失。张潜绝望地停住了脚步,愣愣抬头。
    却看见,一匹青色的坐骑,快速从对面迎了上来。
    马背上,有一名少女,红靴,白裘,长发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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