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多看了刘琴儿一眼,之前只将这个从太常寺带出来的歌姬视为花瓶,而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这种自幼获得良好家教,又在掖庭宫这种地方吃苦磨炼长大的姑娘,岂是寻常花瓶?
    何安让刘琴儿说的无言以对。
    刘琴儿续道:“何况何少监的行为与令尊又有什么关系?”
    她言辞犀利,说得有理有据。
    很多陈年旧事,刘琴儿在此之前早已记不清了。但因元凌之故,她想起了昔日许多点点滴滴,想起了自己父亲对何制的评价“一个认真的傻子”,情感有些压抑不住。
    何安眼圈儿绯红,怒视着刘琴儿低吼着咆哮道:“你又知什么?他高尚,他伟大?这个家,看看这个家,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娘亲也是他逼死的,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为了那可笑的东西,偌大的家,弄成了这样。”
    刘琴儿显然给吓住了,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话。
    原来何制生性孝顺,他知道父亲为了讨好杨广干了不少荒诞的事情,更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想为天下百姓干点实事的。只是当时的风气就是如此,想要在庙堂上站稳脚跟就必须奉承杨广。
    龙骨水车至马均改良之后,经过数百年的改进,已经到了瓶顶巅峰,没有发展前景了。需要一个全新的更加实用的用具,淘汰龙骨水车。
    何稠奇思妙想,研究出了筒车的雏形。只是这种科技的大进步是需要时间,需要钱财一步一步慢慢来的。
    何稠还未成功,已经病故,临终之际都念叨着筒车。
    何制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然他并没有父亲的天赋,空有父亲遗留下来的财富,却没能更进一步,反而一点点的花完了父亲遗留的积蓄。
    当初找到刘德裕也是因为支付不起研究费用,求他相助的。
    刘德裕感念何制孝心,无偿支持。
    后来刘德裕参与谋反,何制断了经济来援。
    何制这时已到关键时候,停不下来,开始倒卖家财,四处借钱研究,就如疯魔一样,劝而不听。
    最终失败了!
    家业败了!
    要债的人踏破门槛。
    生病了,只能熬着,米都买不起!
    支离破碎。
    只剩两具枯骨。
    何安是唯一一个活着的过来人,他恨自己的父亲,更不理解自己的父亲。
    这其中的悲惨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元凌不知个中缘由,却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开口道:“那你祖父、父亲留下来关于筒车的资料还在?不管你信不信,筒车的确能够造福天下万千百姓,只要成功,利国利民。”
    何安有些小触动,这话换做他父亲来说,他是一千一万个不信,换成了李元瑷,那就不能不信了。
    大唐商王,那是何等尊贵?何况还有刘琴儿在!
    当初刘家帮他们良多,刘德裕造反前期,还特地跟他们撇开关系,保护他们。
    何安对于刘琴儿还是极有好感的,哪怕交谈的并不愉快。
    其实李元瑷的名声并不好,只是何安父母轮流去世,他守孝三年又三年,一门心思的苦读,想要依靠科举入仕,堂堂正正的光耀门楣。
    一个不知天下事的书呆子,真没听过李元瑷的荒唐事。
    何安顿了顿道:“原本我是打算一并烧了去,一时没有舍得,都封存起来了。殿下想要,就拿去吧。”
    李元瑷庆幸之余,大喜过望,说道:“太好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祖父应该还留下一些类似于工艺这方面的书札吧?你即不用,不如全部给我,将之用在刀刃之上。”
    何安略微迟疑。
    刘琴儿帮腔道:“殿下不会亏待你的,你实在舍不得,我们借去备份,原稿完璧奉还可好?”
    何安摇头道:“不用了,不嫌麻烦,你们都搬去,我还嫌弃占位置呢。”
    李元瑷心底乐开了花,沉吟一会儿,肃然道:“你书不离手,想来心中自有抱负。”
    何安双眼闪过一丝光彩,瘦小的身躯挺立起来,高声道:“这是自然,我何家也算是名门,现今家宅破败,门中仅余一人,自当扛起所有期望重担,负重而行。”
    李元瑷颔首道:“有些志气,自今日起,你生活所需,由我资助。大安宫里有先皇留下来的万卷藏书,可供你借阅。能否成事,就看你自己了。”
    何安大为动容,连忙拜道:“晚辈有手有脚,无需殿下资助,只求那万卷藏书。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元凌笑道:“这个随你,你记住了。我帮你,不是因为你给了我什么。我是看在你祖父、父亲的面上,才出手相助。我不知你祖父干过什么,却知一点,技术无罪。一件利国利民的工具器械出现,必然伴随着无数工艺者的默默奉献,有他们打下的基础,才有真正的果实。”
    因为是干这一行业的,元凌很是清楚有些东西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毕岚的翻车,就不可能有马均的龙骨水车。
    同样的,没有何稠、何制,也不存在造福后世八百年的筒车。
    筒车改良成功的关键或许不是他们,可他们却是不可或缺的一块砖一片瓦。
    何安愕然无言。
    元凌与何安话不投机,也没有多谈,只是一脸兴奋的看着佣人大包小包的将一份份帛布手札,一卷卷的搬运上车,闪亮着双眼,嘴里不住的提醒道:“小心一点,轻一点,别磕碰坏了。真要有个损失,我拿你们试问。”
    何安尴尬的站在一旁,但见这个陌生的王爷这般紧张祖父、父亲遗物,也觉得安心。
    元凌将搬运来的手札资料尽数存放在大安宫的书房里,将关于筒车的资料单独取出,足足有一大木箱。
    先是呆了呆,元凌耐着性子取过一个手札打算认真研读。
    这一瞧发现自己根本研读不下去。
    古文深奥难懂,李元瑷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赌徒,勉强将字认全,阅读理解能力极差,很多字句都似懂非懂。
    难受之余,元凌并没有放弃,叫来刘琴儿,让她教着自己一字一句的研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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