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拉得很长,瘸腿的闻无忌拄着竹杖,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口中还在不住地催促走在前面的不良人赵鲁。
    “闻老板,你别催!小丫头片子不会有事的,再说小孩子饿一顿两顿怎么啦?”
    “甭废话,饿你两顿试试。我不是怕别的,如今这世道人心日下,万一这孩子被人掳了去,怎么办!”
    闻染要上前去搀扶父亲,却被闻无忌给挣脱:“闻染,别扶我,阿爷腿脚还能耐得住。”
    他们来到曲巷尽头的宅第,墙外的梧桐似乎枯病了,不断有叶子掉落下来。赵鲁指着大门道:“没错,就是这一家。”
    他快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里面不仅栓上了,还支撑上了顶门棍。
    “李家小丫头,快开门!”
    ……
    “咳,咳,谁啊。”
    闻染听了想笑,一个稚嫩的童音装扮老人的声调,听起来让人忍俊不禁。她在门缝中似乎看到女童拖拉着脚步声走了出来。
    李枚儿很有警觉性,她没有开门,把眼睛对着门缝里瞅了瞅问:“你们是谁?”
    “是我!”赵鲁把脸贴近门缝,装作笑蜀黍的模样说:“你哥哥的同僚,你还记得我吧,这房子就是我租给你们的。”
    李枚儿断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我阿兄他马上就回来了,他最讨厌的就是陌生人。”
    “嘿!小丫头片子!你敢说你没见过我?”赵鲁在一边气得跳脚。
    “就是没有。”
    闻染抿嘴而笑,这个小女孩有着孩子纯真式的聪明,乖巧可爱也很懂事。她伸手拉开赵鲁说:“赵大哥,让我来试试。”
    她蹲在了门缝的对面,露出很能感染人的微笑说道:“你是叫李枚儿吧,我是你阿兄李嗣业的朋友闻染。你阿兄要办一个很大的案子,这十几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托我们来找你,接你到我们家住几天。”
    李枚儿呆呆地盯着闻染的眼眸,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门缝中这个姐姐。但她因为害怕不敢出门,在家中已经饿了两顿,如果再饿下去,真格儿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阿姊,你是坏人吧。”
    “对,呸,不,我不是坏人。”闻染被李枚儿出其不意的问题给绊了一下,笑着问道:“你怎么能觉得阿姊是坏人呢?阿姊真的是你哥哥的朋友,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呢?”
    李枚儿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道:“好,我问你,我阿兄长什么样子?”
    闻染感觉有些为难,昨天在牢狱中探望,他没有多注意李嗣业,再加上当时已是傍晚,牢房中甚是黑暗,只记得李嗣业是很高很壮的人,还是一个色胆很足的登徒子。
    “你阿兄是大块头,很高很壮,对吗?”
    “不错。你答对了。”李枚儿上前去抽开门档,把顶门棍子也取了下来。她把门板朝里面拉开,闻染依然蹲在她面前。
    李枚儿看了一眼这个漂亮的阿姊,眼睛就开始望着她篮子里的胡饼,焦黄色的薄饼散发着饧糖的香味儿。李枚儿不自觉地咽起了唾沫,连肚子都咕咕地响了起来。
    闻染把篮子提到她的面前,拿起一个递到她手中:“这饼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枚儿,快吃罢。”
    李枚儿伸手把饼接过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看样子真是饿坏了。闻染生出恻隐之心,她曾经也有过挨饿的时候,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便愈发同情李枚儿。
    闻染愤愤地说道:“当兄长的真是不负责任,竟然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家中。”
    李枚儿听到这个,连忙停住咀嚼,抬头反驳:“阿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给枚儿挣钱,忘了时间而已。”
    不良人赵鲁想说些什么,被闻染用眼神顶了回去,她似在自言自语地说:“我当然知道,我是说,你阿兄若是真关心你,就不应该做不良人这个营生。”
    瘸子闻无忌咳嗽了一声,中断了女儿的牢骚,他望着这座半旧不新宽阔的院子,点点头说道:“院子还不错,不过你不能在这儿住了,跟我们到闻记香铺去,等你阿兄回来再回来可否?”
    闻无忌的声音听起来很厚重,很诚恳,让人生不出反驳的想法。
    李枚儿赞同地点点头:“好吧,你们先等等,我进屋收拾一下。”
    赵鲁感觉很可笑,叉腰靠着院墙说:“还收拾,就你们那点儿破烂家当,你有什么好收拾的。”
    李枚儿对赵鲁很不喜欢,可能是觉得他租房子时多收了阿兄的钱,所以就没给他好脸色看。
    “不用你管。”
    她快步走进东房,把摊在草席上的衾被,羊毡都卷了起来,又把阿兄藏钱的水罐堵住,重新摊开衾被羊毡,将水罐藏在中间卷了进去。
    她这种藏钱的方法不算巧妙,闻无忌和闻染很配合地站在院子里,不去打扰李枚儿的小心思,这让她感觉很舒服。
    出门后闻无忌用一把铜锁锁上了院子门,闻染牵着李枚儿的手,一路把她带到了敦义坊的闻记香铺。
    闻记香铺正位于永安渠与敦义坊横街的十字交界处,遥望渠面上有十几座拱桥,沿着堤岸的阶梯能够下到渠中乘船。
    香铺地理位置不是很理想,但正应了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何况闻无忌的香铺在这敦义坊中是独行,生意向来不错。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内眷都慕名而来,选购各种熏香和合香。
    譬如站在闻无忌面前的这一位,是东宫左右内率府的长史,陪同着妾室前来寻求佩香,小妾暂时把他给忘了,沉浸在各种香饼中,捧在鼻尖轻轻地嗅着。
    闻无忌便与这位长史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算是替客人打发无聊的时间,毕竟男人陪妇人逛街消费是一种折磨,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闻先生,你这香铺里有没有荷花做主料的香?”小妾回过头来问。
    “有的,您手里拿着的这一块就是。”
    “范长史,最近是有什么喜讯了吗,我看你气色不错,闲暇时间也越来越多。”
    长史翘着小胡须笑道:“我能有什么喜讯,不过是主子高兴,我们底下人日子也好过。”
    小妾边挑选香囊边回过头插了句嘴:“最近东宫荷塘中开了一朵奇大无比的莲花,据说香气四溢飘散十里,太子府的人都以为是神迹,连圣人都亲自去观看了莲花。”
    闻无忌多了个心眼儿,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这算是什么神迹,你别胡说八道,顶多是有些特异而已。”范长史似乎很忌讳内人四处传播。
    小妾的思维发散却没有停止,遐想着说道:“你能不能偷偷把那莲花摘一瓣儿回来,妾身请闻先生做成佩香缝制香囊,那肯定是天底下最香的香囊。”
    长史终于被惹恼了:“要什么香囊?这么多香囊还不够你糟践!还惦记起东宫的莲花来了,那是祥瑞!”
    小妾神色委屈,小声地咕囔了一句:“刚刚还说是特异,现在又成祥瑞了,人家只是说说而已。”
    闻无忌小心地看着二人的脸色,把小妾手中的佩香接过来看看,低声问道:“夫人是要这几种香饼么?”
    “不要这几个还要哪个!给我包上!”小妾把刚刚在夫君身上受的气,全撒在了闻无忌身上。
    范长史走过来付了钱,夫妾二人前后出了闻记香铺。坐在后廊地面上捣香的闻染看了看父亲淡然的脸色,又朝那长史夫妇的背影怒视了一眼,仿佛她的怒视能杀人似的。
    李枚儿百无聊赖地蹲在闻染姐姐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干活儿。
    闻无忌挽起袖子走出柜台,回过头来对女儿吩咐道:“我出去一趟,你看着点店。”
    “嗯,阿爷路上慢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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