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胡姬从酒肆内间盛装走出,赵鲁没兴趣再问李嗣业饼的事情,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梳着多束辫子,穿红色百褶裙的胡姬。
    胡姬款款走到酒肆角落里的木台上,上面铺着波斯毯子,她白皙的纤足上戴着银环和铃铛,裙裾的四周也挂满了银饰。
    一名胡人乐师抱着琵琶坐在胡凳上,拨动琴弦开始弹奏。胡姬赤足踏着毯子,手臂轻轻摇晃,身子也开始转动飞舞,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与琵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垂落的裙角随着舞姿向上飘飞。
    酒客们先是一阵叫好,随即端着酒杯轻打着拍子,李嗣业沉浸在这异域风情的乐曲中,手托着下巴静静欣赏胡姬曼妙的舞姿。
    窗外夕阳落山,已近黄昏,西市的街道上人流量逐渐增加,酒肆中又来了两拨客人。在场的客人中有游学士子,也有在职官吏,他们经过一天的忙碌之后,来到酒肆中放松心情,饮酒怡情。
    日落之后,更鼓敲响宵禁之前,是西市最繁华的时刻。李嗣业心想,唐人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人也无多大区别,学子官吏们徬晚到酒肆中喝酒欣赏乐曲舞蹈,和白领们下班去酒吧放松消遣时的感受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时从酒肆外面进来几个武人,身穿发白略黄的缺胯袍,腰间均佩挂横刀,为首的两人一胖一瘦,袍服左衽,而身后四五人均是右衽。
    李嗣业只是扭头看了几人一眼,感觉其中一个胖子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注意。
    这几个武夫入座在居中的位子上,倒没有喧哗搅扰众人的兴致,就连那胖子招呼酒博士,也只是勾了勾手指,没有出声。
    他们入座之后便开始欣赏胡姬舞蹈,胖子轻轻地晃着头,与胡姬跳舞的节奏同步一致。
    酒博士沽酒盛上去之后,武士们端起酒碗相碰豪饮,放下酒碗后胖子扭过头来,无意间看见了角落里的李嗣业。
    胖子嘴角渗出笑容,在瘦子的耳边低语了一声,两人端着酒碗提着胡凳,径直朝李嗣业这一桌走来。
    李嗣业抬头略感诧异,张小敬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碗。
    这胖子是胡人装扮,不戴幞头,头发分成几束扎在脑后,瘦子戴着幞头,但胡须却如胡人一般用丝线扎起。
    他们放下胡凳双手端着酒碗,胖子朝李嗣业笑道:“这位郎君,我们是见过面的。”
    李嗣业左思右想,没想起在何处见过此人,诧异地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胖子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道:“某前些天被押解进京,路过通化坊时看见一位卖艺的汉子,赤手空拳与人搏斗,面对数十名汉子围攻,却能悉数将他们打趴,那应该就是你吧。”
    李嗣业想起来了,那是他刚穿越附身过来的遭遇,当时朱雀街上是有几名军汉押解着一名胡人路过,他的确没多太注意,只因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和新奇的。
    他端起酒碗,双手捧到脸前说道:“幸会,在下李嗣业,不知足下名讳。”
    胖子把酒碗与李嗣业碰了碰,到唇边喝了一口才说道:“某是突厥族人平卢讨击使安禄山是也。”
    李嗣业端着酒碗刚喝进去半口,陡然间呛了喉,把半口酒喷了出去,把对面安禄山的衣襟左衽上喷满了酒水。
    李嗣业摆手致歉:“不好意思,喝呛了。”
    那瘦子面带怒色,且有一丝狐疑,安禄山按住他的肩膀,对李嗣业等众人拱手笑道:
    “没有关系,某胸襟宽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张小敬站在旁边,也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连忙对他二人说道:“两位,快请坐。”
    安禄山伸手指着身边的瘦子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粟特族人史卒干,哦,现在他被圣人赐给了新名字,史思明。”
    赵鲁坐在一旁顿生敬畏,没想到在西市喝酒居然还能结识这么大的官儿。他心中感慨这李嗣业的运气也太好了,若是被这两位将军相中,去往平卢前线建功立业,日后还愁升官发财?
    张小敬也由衷为李嗣业感到高兴,进入军中报效沙场毕竟是正途,总比在长安西市上开张做生意更有前途。
    李嗣业心中确实起了波澜,眼前的这两个人实在太他妈的有名了,他们作为反派典型影响了历史,自唐藩镇割据后,使得日后的宋王朝矫枉过正,由外向型转为了内敛。
    他压抑了心中的惊异,表面波澜不惊地伸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长安万年县不良帅张小敬和不良人赵鲁。”
    安史二人朝张小敬郑重地抱了个拳,面对其貌不扬的赵鲁却只是双手虚握意思了一下。张小敬淡然回礼,赵鲁身子微躬笑着连连作揖。
    李嗣业心中了然,看人当从细节处着手,这安禄山表面处事圆滑,实则凉薄功利,宛若那刻薄的神仙,见了凡人不搭腔。这两人瞧不起市井小人,岂不知他们便是从市井之中发迹的。
    “上次我见将军时,好像还是被押解进京的,如今看来应该已经化险为夷了罢。”
    安禄山高兴地笑道:“嗣业兄所言不差,某在平卢征讨奚部时轻敌冒进,吃了败仗按律当斩,义父派人押我进京,没想到竟能化险为夷,实在是圣人开恩呐。”
    他说完对着大明宫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李嗣业对安禄山的好奇心更重了,想八卦一下这位超级反贼的心路历程,突然开口问道:“你已经见过圣人了?你对圣人是怎么看的?”
    他话音一落,张小敬和赵鲁都诧异地看着李嗣业,连史思明都不由得握紧了放在几上的手掌。
    安禄山面色崇敬,肃然地朝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我大唐皇帝陛下,是上苍之子,是天下共主,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阔,他的眼光比天空还要高远。如今在他的治下,我大唐国泰民安,万国来朝,四方归服,无论是边关塞外,还是两京之地,处处可见繁华景象,此等盛世实乃数千年来所未有。”
    李嗣业看他的表情不似做伪,可这样的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李嗣业听在心里顿感讽刺,可能现在此人心中渴望极权的种子还没有生根发芽吧。
    李嗣业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他现在握起拳头,将中指关节凸出,对准安禄山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来一下子,能不能保证把他干死。如果能干死,历史是不是就会被改写,产生的连锁反应影响到将来,未来的自由搏击选手李业会不会出生?那他现在坐在这儿算什么。
    杀死安禄山的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但成功之后无疑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他身边的史思明对自己很警惕,如果自己贸然出手不能杀死他,史思明手中的钢刀一定会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来。
    他收起了心底那疯狂的念头,无论成功与否,对自己都没有好处。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历史功绩,就算历史被改写,史书上也只会出现这么一段,平卢讨击使安禄山在西市酒肆遇刺身亡,贼人伏诛。看看,连名字都不会出现。
    安禄山主动提着酒具给自己倒了一碗,笑咪咪看着李嗣业说道:“嗣业郎身材高大,膂力惊人,且身怀绝技,正适合报效沙场。安某如今在义父张守珪麾下执掌平卢军,你若有意,我可以代为引荐,我们兄弟共同报效沙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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