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贫瘠土地上的荒野中,官道左侧的山梁后面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庙门前的土道上血迹斑斑,其中一道血迹尤为明显,尚未被风沙覆盖干涸。
    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厮在地面上艰难的攀爬着,他的脊背上插着一把障刀,褐色血液沿着伤口流淌出来,流到他的身下形成血迹。
    有人从背后快步追上来,一脚踩在障刀的刀柄上,将他单薄的身躯刺穿,小厮口中吐出一口污血,彻底断绝了生机。
    “解决了没有!”
    杀人者面庞青涩,回过头来笑道:“完了!”
    “把尸体拖回来!”
    此刻山神庙的后殿中,齐齐躺着六七具躯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四个身穿残缺甲胄的汉子坐在神像的底座上,目光盯着摊在布帛上的钱财。
    这堆财物中有三吊钱,金簪和步摇,还有几块银粒子。
    匪徒头目叹了口气,指着钱财说道:“为这点儿钱做掉了一家七口,不值当。”
    他身边的光头大汉摩挲着脑袋:“没什么不值当的,我们留在这个鬼地方,是为了等待肉羊,闲暇之余掠点儿钱财,是为了不走空,至少能在敦煌城里买斗好酒。”
    “三儿,阿五。”
    “在,”两个瘦小的年轻人答道。
    “把外面的马车劈成柴,把这一家人拖出去放到柴堆上点了,记得多放点儿火油,不然烧不尽。”
    “知道了。”
    过了不多时,山神庙的外面燃起熊熊烈火,喧腾着黑烟滚滚在地平线上缭绕挥发。
    这四人是一伙顽匪,活跃在凉州、甘州、瓜州一带,他们杀人越货手段毫无下限,不同于那些守规矩的大漠刀客。
    匪首张括曾经是边境守捉城中的一名什长,因为不甘心过枯燥的边关生活,常常背着长官干脏活儿,最终行迹败露,带着平时最要好的三个兄弟逃了出来,开始在丝绸之路上四处活跃,劫掠落单的商旅。
    三天之后,
    张括带着光头沙金,爬在山神庙旁边的山梁上,遥望着远处官道上逐渐出现的旌旗。
    安西都护来曜秋初回长安叙功,现在正在返回西域的路上。几十面大旗在马蹄踏起的黄土中随风招展。
    “咱们还从来没有炮制过有品级的两脚羊,此番切记要加倍小心。”
    光头沙金冷哼了一声:“这个人咱不是知根知底了吗?不过是个献菜得了官衔的厨子,就算手上有些功夫,也是个没有经历过杀阵的雏鸡。宿卫京师的天子六军中,尽是一些酒囊饭袋,大哥不必太小心。”
    张括没有说话,眼睛死盯着这山下从他眼前经过的队伍,等这些人消失在远处,才擤了一把鼻涕说:“一路上扮作行商跟着他们,等过了阳关之后,此人就会落单,我们在大漠之中动手,把他的尸首沉在黄沙下面,这才叫死无对证。”
    他们从山崖上面攀下来,回到山神庙中。两名小弟正坐在地上对着篝火烧烤猎物,把四只羊腿烤得熏黄发黑。
    张括坐在他们对面,从三儿手中接过羊腿,伸手撕去上面没有剥干净的毛皮,望着火光悠闲地说道:
    “我给大家伙儿讲个故事,每个人都要竖起耳朵仔细听。”
    两个年轻人露出会心笑容,低声说:“老大又要讲故事了。”
    光头沙金则眯起眼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张括可不管他们耐烦不耐烦,信口开了河:“大漠中曾经有个盗匪,名叫沙里飞,他是一头独狼,喜欢独自行动。有一天,他们盯上了举家迁往中原的西域胡商一家。这胡商家总共是……总共……”
    阿五见老大迟迟诌不出来,主动说道:“六口人,一对夫妻,一个老人,一个孩童,还有两个仆人,三匹骆驼。”
    “胡说,明明是只有一个仆人,五口人。”
    “老大,你上次讲的时候,明明是六口人。”
    “放屁,你不要捣乱!”
    阿五懊恼地低下头来,张括继续讲故事:“沙里飞在大漠中对这一家五口下手,最先干掉了丈夫和老人,又杀掉了仆人,因见这胡商的妻子美貌,便生了觊觎占有之心,你们猜最后结果怎么样?”
    三儿和阿五刚要点头,看到老大的神色微恼,又赶紧摇了摇头:“不知道。”
    “对,不知道。”
    张括满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沙里飞霸占胡商妻子的时候,被孩童从背后斩断了脖颈。”
    他瞪大眼睛探过头来,郑重地对着三人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可以藐视你的猎物,但你绝对不能够无视或轻视他们,不然到头来就是沙里飞的下场。”
    光头沙金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突然摊开手埋怨:“你要做什么决定尽管说,不要每次都讲故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讲了很多遍,你们都没有领悟到慎重的含义。等我们跟着都护的队伍过了阳关,就雇佣两个刀客,以保万无一失。”
    “弄啥?”沙金登时不干了:“你还要雇人?不过杀一个七品的狗官,我们的雇主有内应,可以让他落单!”
    “这些大漠刀客价钱都不低!大多数都不愿做这种脏活儿。让他们分走一些钱,我们手里还剩下多少?”
    “嗯?“
    张括并没有生气,嘴角的两撮胡须笑着抖动,随即手按着沙金的肩膀站起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有性命在,钱还可以继续赚,但小命一丢,可就什么都没了。这次长安城的贵人花了十万钱买此人的性命,我们雇佣刀客,就算多花个几千,上万,也是值当的。”
    “为了这桩买卖,我特意在兰州城里请高人算过一卦,逢六之数便可上上大吉。这个东西不能不信。我们兄弟要把这活儿做得漂亮,大家都安然无恙。到时候我请你们在兰州城里最好的青楼里面找最俊的姐儿快活一夜。”
    沙金只能闷闷地点点头,这慎重这件事情上,他从来都拗不过老大,没错,人家讲得都对。张括的行事风格就出如此,那怕是碾死一只虫子,都要在鞋底使出十二分的力道,生怕这虫子复活过来,把他们反噬。
    话说,兰州城最高档的青楼,里面的姐儿不便宜吧,张括既然肯出这个血,他就再雇两个人,也没意见。
    劝服同伙之后,张括命令三人快些吃饭:“吃完之后我们立即动身,都护队伍全是骑兵,跑远了怕追不上。”
    夕阳西下,四道策马狂奔的人影在地平线上越拉越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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