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呵呵冷笑一声:“既然都不肯说,那我就要把此事上报了,作为新任守捉使,丢失甲胄这么大的事情,这个锅我当然不能背。”
    于主簿一听,明白李守捉使话里有别的意思,连忙给几位什长使眼色,这些人犹豫茫然之后,又相互对视了一眼,才齐齐叉手说道:“我们,我们把这些甲胄给卖了。”
    “卖了?”李嗣业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朝廷发放的甲胄兵器给卖出去。
    “卖到哪里去了?”
    “凡我大唐治下,没人敢买你们的甲胄,除非你们卖给敌国,卖给突骑施?吐蕃人?或是卖给了大小勃律国,卖给了大食?”
    一名什长讷讷低声说:“大食不算是敌国。”
    原来是卖到大食去了,大食现在还算是大唐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双方正在联合打击突骑施,苏禄这位属于西突厥分支的一代雄主,一直在阿拉伯和大唐两大帝国的夹缝中寻求生存,突骑施一旦败亡,大食和唐之间必然处于敌对之中。
    “现在不是敌国,将来未必不是,你们把我大唐的甲胄卖到外国去,他们若是学会了我们的制甲技术,将来和我们打仗,因为你们这些人,我们要死伤多少将士,说严重点儿,这就是资敌大罪。”
    众兵卒听得毛骨悚然,这一个个大帽子扣上来,任谁能顶得住。
    众人纷纷叩头认罪,同时几名什长打出了苦情牌:“李使君,我们这些人,常年驻守葱岭苦寒之地,一年有九月饱受严寒之苦,饷钱和米粮发放,却与其余地方的驻军相同。我们不但要让自个儿吃饱穿暖,还得让我们的娘子孩儿吃饱穿暖……”
    李嗣业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还得喝酒,还得吃肉对吗?”
    什长硬生生闭上了嘴,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在台阶上来回踱步:“有道是法不责众,你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如果把你们都处罚了,谁来镇守葱岭守捉?所以,甲胄缺失的事情,我不会上报给都护府,但是,我们自己也要有个解决方法。”
    众人听了,心底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同被打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史、宋两位队正,都感觉这顿打挨得值得。
    这时于构才主动站出来说:“李使君体恤兄弟们,我们感激不尽,无论你如何处罚我们,我们都甘愿领受。”
    他们确实应当甘愿零领受,李嗣业一旦决定了不向上通报,就等于把这锅接过来背到了自己身上,将来一旦有上级前来葱岭守捉巡查,缺失甲胄的罪过必然要顶在他这个守捉使的头上。
    “很好,”李嗣业沉吟着说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这账还要算在你们的头上,于构,去拿一本干净的账本过来,把谁谁谁身上缺了什么甲,价值几何,都给我记本子上面。将来我要想办法向都护府的武备坊采购甲胄,这笔钱,总不该由我来出吧?”
    于构咂着嘴巴说道:“其实不需要账本也行的,我可以编结麻绳来记录。”
    “编什么麻绳?扣扣索索的!你只管拿出来用,缺了账本我给你补上!”
    “哎,”于构一边走,一边心中嘀咕,这位李守捉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等他干上几年就知道了,到时候你不把一文钱分两半花,我这个于字倒过来写。
    他把案几和文房四宝给搬出来,盘膝坐在草厅土台上,手中提笔等待,然后从队正开始报缺失的甲胄,比如说史队正缺覆胸甲,各镇向武备坊采购的价格是四千五百钱,宋队正以劣质横刀替换三等横刀,报价是两千五百钱,兵卒们的甲胄价格均等,只需要细细记录谁缺了什么,葱岭守捉的每个人都欠下了高额债务。
    等于主薄记录完毕,李嗣业从他手里接过账本,随手翻阅了一下,然后揣到了怀里。
    “什么时候等你们把钱还上,把甲胄给买回来,这账本上的条目就由我给你们划掉。”
    “李使君,”一名什长壮着胆子问道:“我们欠的钱,你该不会要从饷钱里面扣吧?”
    “怎么会?你们那点儿饷才几个钱?就算给你们全扣了,还得过来吗?”
    李嗣业把这些人全打发走,转身回到了草厅中,不久草厅外就传来女子嚎哭的声音。藤牧连忙跑出去看,随即一脸尴尬地回来:“史队正和宋队正的两个娘子在外面嚎哭,还寻死觅活想要上吊。”
    李嗣业侧耳倾听,随即摆了摆手说:“这些个女人不要管她,由着他们闹去。”
    草厅外面的地面上,两个穿着襦裙的女人侧坐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嚎。
    “守捉使不讲理呐!打坏了我们的男人,让我们这些女人怎么活啊!”
    “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李嗣业站在草厅中只是哼哼冷笑,这个死在任上的皋四方!守捉使是怎么干的?竟然把这些人惯成这样!守捉城的规矩非要重新立起来不可!
    藤牧犹豫着还有话要说,李嗣业锁着眉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
    “你刚才的所做所为有些欠妥,他们卖掉甲胄的事情不报上去,作为守捉使的你,这样的罪过将来一定会落到你的头上,万一上头派人来视察,你这个守捉使难辞其咎呐。”
    李嗣业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报上去?”
    “是的。”
    李嗣业盘膝坐在地上,召唤田珍和藤牧都坐下,掰开指头对他们说:“如果我把缺甲胄的事情报上去,这些人必然会受到更严重的惩处,失去安西募兵的资格,成为军中杂役,他们的娘子怎么办?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就算都护府网开一面,能继续留在葱岭守捉当兵,到时候他们感的是都护府的恩,而不是我李嗣业。”
    “我要的是一个上下同心的葱岭守捉,做为守捉城的长官,如果不能做到替他们担责,这些人会死心塌地跟着我吗?”
    藤牧听罢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信服的神色:“这就是带兵之道的精髓吗?李使君,藤原秋助受教了。”
    李嗣业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有这么一个日本人在身边当捧哏,他的虚荣心最容易得到满足。
    他又打着官腔说道:“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做了队正,就应该担当起队正的职责。从明天开始,负责两队的训练。这些人训练荒废,战斗力松弛,应当尽早提升起来。”
    “好!嗨!”田珍和藤牧斗志昂扬,怀揣着建功立业的奢望,信心和理想尚未被现实击败磨损,他们自认为什么样的条件都是可以扭转逆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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